其斯
或許,哪一天她會突然出現在碼頭上,我怕她到時找不到回家的路。
小王才走出車站,一群人便圍了上來,都是些開摩的、蹬三輪車的,亂哄哄地問要去哪里。他沒有應答,有些生厭地撥開他們,徑自走向不遠處的出租車,拉開車門上了車。
小王的家就在這座城市,他的父親也是蹬三輪車的。他這次專程從省城回來,就是要與父親商量,別再蹬三輪車了。
回到家里,冷冷清清的沒有一點生氣。電話里他已經告訴過父親回家的鐘點,可他還沒有回來。看著冷鍋冷灶,小王到菜市場買了些肉菜,便忙著做飯。
天黑時分,小王的飯菜做好了。父親也帶著一身汗臭回來,看到小王已到家,還做好了飯菜,便一屁股坐下,準備吃飯。
小王拉住他:“洗洗再吃。”
父親三下兩下沖完涼,回到了餐桌前。小王給父親倒了杯酒,往他碗里夾了些菜。三杯酒下肚后,小王說:“爸,跟您商量個事?”
“吃飯,什么事等會再說。”父親揮揮筷子,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父親不知怎的,話特別少,只是吃菜、喝酒。不一會,一瓶酒就見底了。看到父親已經醉醺醺,小王知道今晚是談不成話了。把父親打點好去房間睡覺,他也躺在了床上。
雖然坐了大半天的車,人很累,但此刻他翻來翻去就是睡不著。
打記事起,他就跟父親相依為命。母親的印象在他頭腦中已變得模模糊糊,只記得小學一年級時,有一天放學回來,看見父親到處找母親,然后,他就再也沒見過母親了。
長大后聽父親說,當時,他們的企業面臨倒閉,很多職工先是下崗,然后就失業了。夫妻兩人在廠里原是中層干部,失業后,心理落差很大,加上沒有一技之長,很難再就業。母親原來愛說愛笑的一個人,變得寡言寡語,整天宅在家里不愿見人,后來發展到精神恍惚,好幾次出去后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在父親到處找母親那次,母親再也沒有歸家。后來,父親聽人說,那天碼頭上有一個很像母親的人,徘徊了很久,然后上了一艘開往上游的船。
此后,父親便蹬起了三輪車維持生計,二十年了,風里來雨里去,把小王拉扯成人,并供養他上大學、讀研究生。對于父親的含辛茹苦,小王深知并心存感恩。他也曾勸父親另外找個伴,他讀書在外時,也有人在家照應。父親只是笑笑,沒當一回事。他知道父親放不下母親,這些年,父親多次乘船前往上游尋找。
小王大學時談過兩個女朋友,領回家時,看到小王家門口停放的人力三輪車,回去后,她們都和小王分手了。去年,小王又談了一個研究生女朋友,彼此情投意合,商量好畢業后跟小王一起回家鄉創業。
有了前車之鑒,小王一直沒有把家里和父親的具體情況告訴女朋友。他想讓父親別再蹬三輪車了。除了怕女朋友嫌丟人,他想,父親辛苦了半輩子,也該享享清福了。
早上起來,父親已經把早餐做好。吃完后,父親不像往日蹬車的裝扮,而是穿戴一新要出行的樣子。小王正想抓緊開口和父親商量那事,父親說:“今天不拉客了,你坐我的車,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坐上父親的三輪車,半小時后來到了碼頭。找了一個地方坐下后,父親靜靜地看著江面,半晌沒有說話。一艘小船靠岸了,陸陸續續下來一群人。父親專注地看著,直到最后一個人上了岸。有人要來搭車,父親擺擺手,繼續望著江面。
少頃,父親說話了。
“失業后蹬三輪車為業,一方面是為了生計。另一方面,蹬車游走在這座城市,是想看看能否找到你走失的母親。每天,我總是先來到碼頭。下船的客人要坐車我就拉著走,完了又轉回碼頭繼續等候。你母親是從這里走失的,十幾二十年了,她也老了,走不動了。或許,哪一天她會突然出現在碼頭上,我怕她到時找不到回家的路。”父親說著說著,兩顆豆大的淚珠溢出眼眶,沿著布滿溝壑的臉,滑落在地上摔成幾瓣。
小王的心也跟著碎了。
回到家,父親對小王說,明天就把三輪車轉讓出去,今天是最后一次蹬車了。“哦,你不是要和我商量個事?”
“爸,這車不要轉讓,你繼續蹬。”小王把一杯水遞到父親的手中:“跟您商量個事,咱不為生計了,別太拼,千萬別累著!”
父親有些意外,點了點頭:“爸聽你的。”臉上露出笑意,眼里卻分明有些淚花……
柴松摘自《南方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