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之前

遐依

我慢吞吞收拾東西。

這是離開家去外省上學(xué)的第二年。

母親坐在電烤爐前給弟弟烤沒有干透的書包，褲子映得橙紅橙紅。父親靠在她旁邊的沙發(fā)上看手機，我可以猜到他翻閱的無非是小說和有新消息的微信。方才放過《人民的名義》的電視機現(xiàn)在黑著，難得有一部全家人都愿意看的電視劇，不過斷斷續(xù)續(xù)看了好久，仍然沒有看完。我們都明白它的存在不過是提供一家人除吃飯之外僅有的共同相處的時光。

電視機歇息后整個家都變得很安靜。弟弟磨磨蹭蹭洗漱完了，被我催著爬上床，挪進被子里。我站在門口看著他蓋好被子，關(guān)燈，關(guān)門。

父親告訴我不要帶太多書。母親說就算要帶也拿個箱子。我則為了減少行李箱的負重躊躇了很久。拿進又拿出。

母親不知做什么離開了一會兒，離開前將書包放在烤爐上了，坐回去時“哎喲”一聲。我走過去，父親坐直身體問“怎么了？”她低頭檢查著書包其他的部位，過了片刻才把焦黑的“傷疤”翻到我們眼前。

“就走了一會兒。”她嘆口氣說。

“沒事。”我去翻別的包，卻根本不熟悉家里哪里放著什么，然后問，“他其它的書包放在哪兒？”

“沒事。”母親也說，但給出了另一個方案，“把這里補個形狀上去遮住就行。”

啊，我根本沒有想到，我在心里夸贊她。父親又靠進沙發(fā)里，但距離近了許多。母親叫我去幫她穿針，于是我也站到電烤爐邊。我們仨的褲腿都橙紅橙紅。

針眼多么小啊。我還很年輕，可以穿過它。我的手，我的眼，穿過它，這一瞬間我變得很小，又變大，在那小孔間看見我背過的粉色迪士尼書包、鵝黃的小裙子、體育課自備的沙包、拉鏈松脫的筆袋……吉光片羽躋身其間，和我手中的線一齊穿梭而過許多年。那些東西早已被我扔進記憶的角落，就像弟弟以后不會記得這個烤焦過的書包。

母親伸出手，預(yù)備著幫我扯出擠進針眼的線頭。于是我的腰漸漸彎下去，我們的頭漸漸靠近。我聽見她在咫尺間感慨，“老了還是……”我沒有聽清，可我記得她好像去年還可以自己穿針引線……或者是前年？

線終于穿過針眼。母親的手指拈住它。

線軸骨碌碌滾動了。長長的線穿過去，穿過去，一端在我手中，一端在母親指間。

又要走了啊。我忽然真切地意識到。

時光的隧道分外狹窄，如同一枚針眼，游子留不住身上衣，慈母穿不過手中線，此去山高水遠，不止一程，但我的來處與歸處，永遠是你們所在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