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30年代,北京大學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湯用彤沉潛、錢穆高明、蒙文通汪洋恣肆,是“北大歲寒三友”。在1930年至1937年戰前的這段時光,熊十力、蒙文通、錢穆、湯用彤、梁漱溟、林宰平等常聚會,熊十力、蒙文通就佛學、理學爭辯不休,熊十力、梁漱溟談及政事,亦有爭議。唯獨湯用彤“每沉默不發一言”。不是無思想無學問見解,性不喜歡爭使然。錢穆稱贊他為“柳下惠圣之和者”。
1937年夏,湯用彤陪母親在牯嶺消夏,與錢穆同游匡廬佳勝,讀書著文。不久,盧溝橋事變發生,“時當喪亂,猶孜孜于自學。結廬仙境,緬懷往哲”,頗感“自愧無地”。當年年底,湯用彤輾轉至長沙臨時大學,因文學院設在南岳衡山,隨轉赴南岳。
1938年春天,湯用彤、賀麟等取道廣西,隨長沙臨時大學轉赴昆明西南聯合大學,湯用彤任聯大哲學心理系主任,兼北大文科研究所所長。
在西南聯大時,湯用彤一人就開有七門課:印度佛學概論、漢唐佛學概論、魏晉玄學、斯賓諾莎哲學、中國哲學與佛學研究、佛典選讀、歐洲大陸理性主義。著名希臘哲學史學家、學者汪子嵩先后聽過上述課程,感嘆道:“一位教授能講授中國、印度和歐洲這三種不同系統的哲學史課程的,大概只有湯先生一人。”哲學家馮契也回憶說:“他一個人能開設三大哲學傳統課程,學識如此淵博,真令人敬佩……他視野寬廣,從容不迫;資料翔實而又不煩瑣,理論上又能融會貫通,時而作中外哲學的比較,毫無痕跡;在層層深入的講解中,新穎的獨到見解自然而然地提出來了,并得到了論證。于是使你欣賞到理論的美,嘗到了思辨的樂趣。所以,聽他的課真是一種享受。”
在聯大學生的記憶中,湯用彤上課提一布袋,著布鞋、布大褂,數年如一日。他上課從不帶講稿,絕少板書,也不看學生,而是徑直走到講臺邊一站,如黃河長江一瀉千里式地講下去,沒有任何重復,語調也沒有什么變化,在講到哲學家的著作、術語和命題時,經常是用英語;就這么一直到響鈴下課。聽講者如稍一走神,聽漏了一語半句,就休想跟上,所以只能埋頭記筆記,生怕漏記一字一句。因此,在課堂上,除了湯用彤的講課聲外,都是學生記筆記的沙沙聲。這樣的場景真令人神往。
1939年下半年,當代中國語言文字學家周法高考上北大文科研究所研究生。在他的印象中,湯用彤教授跑警報時,拿著一個黃布包袱,胖胖的身材,走起路來一歪一歪,可見他的淳樸了。談起湯用彤教授的學術成就,周法高說:“他是中國佛教史的權威,他所寫的《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是一本經典性的著作,博得全世界學術界的贊譽。他在西南聯大時期寫的《魏晉玄學》講義,馮友蘭先生說等這部書出版了,要拿來修訂他的《中國哲學史》。”
湯用彤在戰時的昆明生活陷入窘迫的境地。一度每頓吃粥度日,難得能有一次機會上小飯館吃一碗“擔擔面”,就算“打牙祭”。紙煙是一根一根地買,而且煙質低劣,吸一口,滿口辣味,過一下煙癮。
湯用彤曾住在昆明青云街靛花巷,這里有北大文科研究所。1941年9月,老舍來昆明講演,和語言學家羅常培一起住在靛花巷。他在這里見到鄭毅生、湯用彤、袁家驊等聯大學者。老舍懷著崇敬的心情在《滇行短記》中寫道:“毅生先生是史學家,我不敢對他談歷史,只能說些笑話,湯老先生是哲學家,精通佛學,我偷偷讀他的魏晉六朝佛教史,沒有看懂,因而也就沒敢向他老人家請教。”
1939年夏天,湯用彤失去了兒子湯一雄。湯一雄是聯大劇團十分優秀的演員,在演出話劇《夜光杯》時,他闌尾炎發作,然而,當時演出已經開始,臨時替換演員已經不可能,為了演出成功,他忍著劇痛,連續參加了好幾場演出,最后昏厥在后臺。同學們把他抬到醫院搶救,為時已晚。張定華在《回憶聯大劇團》一文中,提到湯一雄是中共地下黨員。
就在湯用彤痛苦的心漸漸平息,他又遭遇不測。1944年年初,湯用彤的愛女湯一平病逝于昆明。湯用彤最喜歡的女兒就是湯一平,可想他是多么傷心難過。
沉潛寡言的湯用彤,在國難和家難接踵而至的艱苦歲月里,完成了有關佛教史、魏晉玄學的開山之作。1940年,《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獲抗戰時期教育部學術研究一等獎。
湯用彤:哲學家、佛學家、教育家、國學大師,著有《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印度哲學史略》《魏晉玄學論稿》等。
劉宜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文史學者,著有《西南聯大三部曲》《百年風雅》等。
編輯 張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