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一片橡樹林

◎ 王曉

那一片橡樹林，兩年前偶然見過一面。見了，就忘不了。

江蘇揚州西30 公里左右的月塘鎮登月湖邊，有一個叫登月島的生態園。那里，藏著一片橡樹林，藏著幾幢頗具侗苗風情的建筑，藏著一位愛土地有夢想的創業人。

春天的橡樹林，綠得像一塊透明的玻璃糖，除了清澈見底的綠，沒有絲毫雜質，純凈、新鮮，生機勃勃，讓你迫不及待地想置身其中，融入綠波。橡樹葉片寬大，青翠欲滴，有光澤，銀子般清亮。注目久了，如敷眼霜，舒服得很。抬頭仰望，碩大的鳥窩搭在高高的樹梢上，鳥們真會選地方。幽鳥飛鳴翠木陰，驀然想起讀過的句子：于清晨極靜時，聽到鳥鳴，令人不敢墮落。

在我看來，橡樹就是不敢墮落的典范。本地人并不熟悉橡樹。橡樹，殼斗科麻櫟屬，多長北方，如蒙古櫟、遼東櫟等，南方較少。如果這樣的解說嫌太過專業，那么知道橡木家具、橡木地板和裝紅酒的橡木桶也行，橡樹的作用多在這些方面。蘇中腹地有這么一片林子，可以為奇。

林子已有十二三年，樹干如我胳膊粗細，樹高七八米，筆直，腳踏實地緩慢地長，最高可達三十余米。橡樹高大，枝葉開展，有防風防沙、遮陽庇蔭的效果。曾有城建專家建議，用橡樹代替法桐，減少法桐球果飛絮惹人厭煩，危害健康。未見過橡樹時，我對這個建議不敏感。親眼看到本地生長出的橡樹這么標致、大氣，便很向往：行走在城市長滿橡樹的人行道上，定會清爽宜人。

橡樹渾身是寶。林下，厚厚的落葉上有許多像小毛栗子的果實，這是橡子。橡子淀粉含量高，饑荒時代可救人，現在北方還有人用它做豆腐，釀酒。這種小果子，松鼠喜愛。橡樹葉子可用來養蠶、喂豬、喂梅花鹿。橡樹材質硬、重，紋理俊朗大氣，制作家具、地板，原色就有遮不住的光芒。橡樹耐寒、耐旱，耐土壤貧瘠，抗病蟲害，易存活，只是生長周期長，年輪要一圈一圈長，讓性急的人等不起。

林子里冒出許多橡樹苗苗，應該是往年的橡子落下長成的。同行者想移栽一棵樹苗到自家門口，徒手拽怎么都拽不動——根系抓土太牢。猛然間，我對它長得那么慢、它的不常見，似乎都有了答案。橡樹是最長壽的樹種，現存美國加州的一棵橡樹，據說有1.3 萬年歷史，可能是世界已知最古老的活生物。

“明月清風為道友，古典今文為義友，孤云野鶴為自在友，怪石流水為娛樂友，山果橡栗為相保友，是五友者，無須臾不在此間也。”好個須臾不離！還是古人活得任性、帶勁。我國關于橡樹最早的歷史可追溯到唐朝的大文學家韓愈，他的手植橡樹還是“潮州八景”之一。我猜想，這可能是沾了文人善記的光，經典詠流傳。

我們于林下閑聊，欣欣然、熱切切把橡樹介紹給大家，冷不丁有人問，這片橡樹是紅橡還是白橡？當即卡殼。趕緊問園主人，確定是紅橡。紅橡和白橡最簡單的區分是看葉子，邊緣尖的是紅橡，鈍的是白橡。紅橡樹葉秋天變紅，到時又是另一番風景。

好的葡萄酒離不開橡木桶的培養，橡木種類、處理工藝和桶型不同，貯存出來的葡萄酒風味也各不相同……關于橡樹，我還有許多的未知。不急，有時間慢慢與它相處。

《小窗幽記》里講：松間明月，檻外青山，未嘗拒人，而人人自拒者何哉？只因江湖太近，紅塵沸騰。正如紅橡不紅，白橡不白，單從表皮分辨不出。無需煩神，讓了不相關的繼續了不相關，讓不敢墮落的繼續不敢墮落。我們愛莽原也愛寸土，愛麗日也愛雨霧，愛春風也愛秋露，暫把酣暢快意寫滿橡樹林的每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