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游的詩

我看過的書，不少正送往垃圾站

兩個女人坐在路邊抽煙，風塵仆仆

行走在路上的都是軀殼

過馬路的時候我總是小心翼翼

我看見斑馬，也看見了獅子

地鐵里一個女孩在讀詩，錯過了站點

拿著精致小包的妖嬈女子

忙著去約會，在車廂里悄悄補妝

提著蛇皮袋的異鄉人

用鳥語詢問陌生的地址

偷吃禁果的少女，卻把蘋果籽亂丟到人間

她們中了愛情小說與韓片的毒

但不少膝下無子嗣的夫妻

還在用一輩子的辛苦錢購買古訓

那個在電視上大秀夫妻恩愛的男明星

披著畫皮演戲

一只鸚鵡也跟著學舌：且行且珍惜

不過它一直關在籠子里

一些老房子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童年的游戲也找不到了

小區里林立的高樓有一半不亮燈

出門遇到的都是陌生人

麻將館門口站著一個婦人

在吆喝：三缺一

汽車與手機都在學鳥叫，虛構森林

我們難得靜下心來聽聽天籟的聲音

灑水車天天在城市到處奔跑

卻洗不干凈我們的眼睛

去年凋落的桃花又回到枝頭

去年認識的人已石沉大海

我愛過的男人死于一場夢囈

我看過的書，不少正送往垃圾站

麥田與烏鴉

一片開闊的麥田鋪陳到昨天

燦爛得令人目眩

無數個名字成熟了

每一次成熟都是傷感的告別

一群烏鴉在麥田上方掠過

哇——哇——

它們的叫聲四面散開

誰聽到誰就心驚

成熟的喜悅無邊無際

卻無法淹沒一個孤獨的畫家

他看到死亡，有著金色的慈祥

丑橘

因為好奇

從水果店買了幾個丑橘回來

天下的橘子都光鮮亮麗

只有它軟塌塌的

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

我會找這樣的男人嗎

初春

冬天剛過，雪還藏在天空

花蕾攥緊小拳頭

等待死人安葬，春天是悲傷的季節

烏鴉飛來了，開始唱歌

樟樹依然翠綠，木棉只有枝丫

你再不來，我就要發芽了

我什么都懂，什么都不懂

打包

從我有記憶開始

我就習慣了一個人

從食堂買了飯菜打包回寢室吃

偶爾我會在食堂看著電視吃飯

我看到他們碗里豐富的食物

他們從不看我的碗里吃的是什么

偶爾我會在電視里錯認某人

以為是我的父母或者我認識的什么人

有時候從這個窗口串到另一個窗口

想打電視里面見過的菜

涌動的人群

沒有一個和我有關

沒人認識我

也沒人和我打招呼

誰也不在乎我打包的內容是什么

我打包的食物，就像流水帶走落花

我從A城來到B城，從C城轉到D城

我一直打包帶走我不舍丟棄的事物

只有我的童年留在那可憐的老房子

我無法打包帶走

而，那恰恰是最幸運的

星星之下都是凡人

在城市好久沒見到星星了

于是想寫一首詩

紫薇東落

占卜師說某某帝王將駕崩

寫詩的人對著星星莫名其妙尖叫

看到無數逝者

你信嗎

反正我不信

星空下的百姓已習慣沉默

我想到童年

滿天星斗亮著好奇

真美，沒有熱愛

也沒有仇恨

早上的地鐵

地鐵里都是上班的人

車廂過道里的人群如密集的樹林

鴉雀無聲

那些站名只是站名

并非人生目的

有逝者下車，又有逝者上車

坐著的人如結滿穗的麥子

低頭昏睡

他們還在做夢，從未醒來

理想

一只蝸牛在山坡上爬動

陽光也慢了下來

慢下來的還有我不安的目光

蝸牛的前面是一棵茶樹

距離雖短

也花去了我一生的理想

流浪貓

出門時看見一只小貓

我隨意“喵喵”叫了兩聲

它竟然“喵喵”叫著朝我走來

我彎腰摸摸它的腦袋

它抬頭看著我，用背和尾巴蹭我的褲腳

我要離開

它卻攔住我的去路

我回家切了塊新鮮排骨

貓不見了

我“喵喵”叫著

它從垃圾桶里跳了出來

原來，它藏在我們拋棄的回憶里

海燕

頂螄山中有棵幾百年古樹

上面刻著一只“海燕”

我在想

如果對著天空大喊

“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它會不會展翅高飛

我們圍在古樹周圍

聽人介紹這里的歷史

大家低頭看手機

而不是抬頭看天

看雨季來臨前的渴望

失眠

桃花盛開的時候

白天對面的人家在裝修

室內亂七八糟

兩個裝修工直接睡在床墊上

光著上身如野獸

晚上我害怕他們的氣息與花香勾結

四處游蕩

會闖進我的房間

其實，我一直都抱著他人的沉睡失眠

黑夜里的故事

A和第一任男友通話時

歇斯底里地說“我要殺了你”

大晚上沖出宿舍

第二天才回來，做了一夜的鬼

B的男友劈腿，B頭撞南墻

對一棵老槐樹哭泣

C女孩這樣，D女孩也這樣

她們的故事如此雷同

只有黑暗原諒了她們柔軟的肉身

胡游，湖南湘潭人。中國作協會員。南京市第二期“青春文學人才計劃”青藍人才。作品《來自戒毒所的一封家書》獲2016年度湖南省大學生禁毒微電影一等獎。在2018年廣西壯族自治區成立60周年文學、歌曲創作征集活動評選中獲二等獎（詩歌組）。詩歌見《人民文學》《詩刊》《作家》《揚子江詩刊》等，小說見《作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