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姚澤芊



看到惠京鵬的野生動物攝影個展《生態境相》,是在攝影界的盛會——第四屆國際絲路影像博覽會上。他鏡頭下的那些大自然精靈使我深感驚嘆。
他的作品,何以能從那些影像的海洋中脫穎而出?依我的淺見,其一是情態的真,巨幅的寫真,纖毫畢現;其二是意境的美,每幅作品都如一幅畫,油畫、版畫、國畫……或強烈,或柔和,沁人心脾;其三是注入了深厚的情感,他鏡頭里的那些動物,好像都有了人的靈性,神態性格各異。
要取得這樣的成果,除了長時期的修煉和全身心的投入,是沒有第二條路可走的。藝術作品所以能打動人心,惟有真、善、美這一個標尺。
惠京鵬早就是個風云人物了。年齡大點的西安人都有印象,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西安晚報》,幾乎每天都有惠京鵬的新聞攝影作品。他當時在攝影圈里呼風喚雨,和趙康、吳峻、張藝謀、張維東、韓曉安、張宗琨、高海風、山新莉、陳方等同仁同好組織了“四方影會”,他任會長,并組織展覽。在報社,他被當時的總編袁珞譽為“三駕馬車”之一(另兩駕是孟西安的文筆和王西京的繪畫)。那兩駕馬車后來都順理成章地發展,孟西安成了《人民日報》駐陜西記者站站長,王西京當了陜西省美協主席,而惠京鵬這一駕馬車卻似乎遠離了人間煙火,離開報社自由馳騁。他做過雜志美編,搞過經濟開發,辦過影視公司,拍過專題片,給《文化藝術報》當過理事長,還有幸參加陜西省文化藝術代表團訪問過美國,回來和羅寧辦過聯袂影展。再后來,他就天南海北地游蕩,只專心和野生動物為伍了。

要下定這樣的決心并非易事。因為,野生動物攝影之路是一條注定艱辛的路。在國際攝影界,野生動物攝影一直被譽為“攝影藝術王冠上的明珠”,就是因為:難,無精湛的技術和充沛的體力無以勝任;苦,要依照野生動物的習性,常年在各種嚴寒酷暑的極端環境中追逐行走;險,野外什么事情都可能發生,對于一個真心追求藝術的攝影者來講,著意走這條路,就意味著放棄世俗享受,不斷挑戰極限。在強烈事業心的驅使之下,他欣然地接受了這一切,一頭扎入了遙遠的叢林莽野,行走于天涯海角。十多年來,他把全部的真情都獻給了野生動物攝影事業。正因為如此,他鏡頭下的野生動物也都有了靈性。他給多種野生動物都拍過類似肖像的大特寫,那些動物肖像性格鮮明,神態生動。猴子的眼神如在探詢,對這個世界充滿詫異;狼的神情自信而沉著;而鷹的目光猶如一位職業殺手,兇狠而且銳利……

介入了這個圈子,和國內外的名家同行交流,使他大開了眼界。
在國外,野生動物攝影家大都有冠名企業或財團支持。他們有豐厚資金可以得到特種服務:進入一流的營地,最大限度地靠近野生動物出沒的區域;有特種專業車輛、直升機可供驅使;專業向導許多都是動物學家……龐大的隊伍為他們提供一流的后勤生活保障和安全保障。在野生動物攝影領域,已經形成了這樣一個發達的特種服務產業。
惠京鵬欽佩國外同行們的敬業精神,學習他們的高超技藝,卻并不在意這些客觀條件。他馳騁在這個天地里,年復一年地拖著箱子趕飛機,遠程奔襲。有時甚至背負著幾十斤重的器材,長途跋涉。多年來,七上北極,兩下南極,還不定期的在非洲、南美洲行走。應著野生動物的行為規律,趕在它們大遷徙的時候,到雪原冰川上,到草地沙漠里,去追尋那些難以想象的壯觀。
器材上他從不愿將就,因為他感覺,做好攝影藝術的根本要素,固然是人的素質,是人對器材的掌控,而攝影器材新科技的發展,又會給攝影藝術帶來新的突破,它助力攝影者去探索極致的景觀,捕捉超清晰的影像,甚至可以表現出鳥獸身上的毛絲,棕熊嘴叨魚身上的鱗片……而應用這些新科技,把攝影藝術推向極致,也正是一個攝影者的責任。他要把一切做到最好。在網絡上,他給自己取了“極致”這個網名,也正是表達了這種追求。
這樣的艱苦生活豐富了他的精神,但也損害了他的健康。長年的負重行走,經歷異常氣候,使他的椎體因長期壓迫多處增生。一次在南極拍帝企鵝時,由于積雪太厚,背器材太重,體能嚴重透支,內衣被汗水浸透了,他下意識地拉開了防寒衣的拉鎖,誰知就這一下,寒氣的侵襲使他的血管痙攣,心臟供不上血,好長時間緩不上氣來,后來又造成長時期的交感神經和植物神經紊亂……然而,艱辛所得的勞動成果,又一次次給他驚喜,使他欣慰,讓他感覺自己的付出值得。
技術上的精益求精,完善了他作品的表象。而作品的內在生命力,不用說來自他心中深厚的藝術積淀,這是他的作品能夠脫穎而出的關鍵。他鏡下的野生動物氣象萬千,卻往往能夠使人怦然心動,那是因為畫面里往往滲透出一種意境。他鏡頭下的野生動物,不是動物學家眼中的野生動物,而是一個藝術家眼中的野生動物。他的作品,追求精神的完整,追求情緒的充沛,透出滿滿的速度、力量、動感……如拍攝角馬過河,他沒有從側面去抓取動態,卻是從正面觀察,擷取那翻江倒海的氣勢;拍金絲猴母子,他著意站位讓它們掩映在虛化了的綠葉叢間,從而表現一種母愛的柔情;拍攝火烈鳥,他時而用剪影突出它們那纏綿優美的曲線,時而又用亮紅的色彩,突出它們如火的熱情;拍攝企鵝,他敏銳地抓住了它們黑白分明的曲線,來營造一種極具形式美感的圖影。
然而,這一切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感受到的。只有心中有詩情,才能感受到大自然的詩情。惠京鵬心中的詩情是充沛的,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名跨界藝術家,書、畫、印、影、文皆有涉獵。他心中的藝術以多個渠道噴發。他的書畫不拘一格,靈性閃爍,簡潔、縱情而傳神,這是他的藝術世界中絕不亞于攝影的另一重天地。
和惠京鵬談論起七十年代的生活,想起了北島和李陀主編的一本書,名字就叫《七十年代》,里面收錄了諸多當代文化精英人物的回憶文字。這些人在青少年階段適逢“文革”,都少不了在學校封閉的圖書館偷書的經歷。作為同時代有追求的文藝青年,他當然也少不了這樣的經歷:以按捺不住的熱情看禁書,聽音樂,在各類地下讀書會、藝術沙龍里聚會、交流,并且悶在家里練書法,習篆刻。經年累月錘煉出來的修養和功力,使他躍上了現在的高度。
在世界各地的游走,使他大大開闊了眼界,增長了見識,更加關注人類文明的進程。大自然的陶冶,又使他心胸開闊、豁達。他領略過五彩極光的奇妙,多次聽到過極地冰蓋融化的隆隆巨響,這一切又促使他回頭來反思人類的所作所為,一定要拒絕貪婪,有所節制;要尊重他人,尊重大自然,以地球上一切生物為友,和平公正,友好相待。
他的精神伴隨著事業成長,他也在用自己的行動對社會發聲。幾十年來,他不聲不響地投入了環保事業和慈善事業,投身于陜北沙漠中的治沙植草栽樹,還在藍田、漢中等地區斥資扶貧,他曾資助了十一個貧窮孩子的學業,有的從小學一直資助到了大學……
他是一個性情中人,一生只聽憑自己的心性,堅守自己的事業。但,這也是一條艱辛的路,一條只有強者才走得通的路。
他活得有滋有味。著名散文家李國平說過,人要活出點樣子來,更要活出點味道來。活出樣子是給別人看的,活出味道來,才是生命的真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