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地

文 浩子

1

她問道：楊林到底有多遠呢？我想去楊林趕場，女兒從后面小跑著跟上來，爸爸，我也要去。你去楊林做什么？別去，到家里看家。怎么勸說都不行，就要跟著去。我就要跟著去跟著去。她在嘴里嚷嚷道。跟著。眼看要落雨了，這天氣令人發(fā)愁。也無端影響了我最初的心情。她一直跟著，隨波逐流的腳步聲，她又問到楊林到底有多遠呢？我回頭掃了她一眼，女兒穿著一雙布鞋，若無其事的微笑，微笑。

跟著就跟著吧，去楊林。穿越山林，經(jīng)過田野，過江邊的橋，然后就順著鄉(xiāng)鎮(zhèn)的水泥馬路一直走，走啊走啊走啊。我牽著她的小手，踩在我們熟悉的影子上，這里的每一處既是熟習(xí)的又是不熟習(xí)的。這個跟我身后的小必定成為我身前的大，小的很美，美如花；大的很妙，妙如畫。小的會在一幅畫里展開我們的人生。女兒的笑，是田野上的芬芳；女兒的笑，是公路上的奔放。謝謝你，我生命里遇見的光，你用一種神奇的光芒打動了我。

我不能去虛構(gòu)一些美好，它們很容易一碰就碎。實物的表達有很多的方法與途徑，去楊林只能按照這樣的步調(diào)。我總想要運動健身，讓自己的肌肉更壯碩。最好像一塊結(jié)實的鐵。這樣，無論你怎么委屈，都可以往鐵上打鐵。打鐵，打生活的鐵，打生命的鐵。無能為力的虛榮心，硬不過拳頭，拽不過胳膊，抗不過肩膀。算了，一把好手的男人，在家鄉(xiāng)都叫把把。一個房間，說不準(zhǔn)就是把把的一個構(gòu)思。怎樣的構(gòu)思可以讓電影院的爆米花發(fā)出尖叫？情與愛，不過是一個人對一個人的表白，僅此而已。難道不是嗎？衣帶漸寬終不悔。古人都尚且難逃內(nèi)心的吶喊，又何況是把在屋門口出奇入神的你呢？世界如此說來，我們談得最多的也必然被風(fēng)把我們看穿。住在故鄉(xiāng)的房子里，我試著無數(shù)次去忘記，在深夜里對失眠的理解。

昨日，我給女兒買了一雙雨鞋。她太調(diào)皮了，不過，我很喜歡她在鄉(xiāng)村里的調(diào)皮。她活潑了我的呼吸，我的沉寂的夜晚。不得不說，那段窮困而寂寞的貼地飛翔，是當(dāng)真真的愉快的。可是，愉快總是要停駐下來的，因為馬不停蹄的公路上，有高高揚起的灰土。對了，千萬不能忘了還要買一個剪指甲的指甲鉗。這個雖是再小不過的事情，但是對我們很重要。逛到了下午三點，我們在集市的馬路邊等了很久，有個口音很重的人對我們說，已經(jīng)沒有回去的班車?yán)病?/p>

我跟女兒說，我們走路回去吧，還可以看風(fēng)景。女兒說，好。就這么說定。

迷路的蝴蝶追逐著池塘上的蜻蜓，蜻蜓的翅膀，非常透明，可以看見飛翔的紋路。迷路的年齡有時候也是一種迷人，可以不顧一切地去模仿，去奮不顧身的愛。那種心跳的時光也只有在迷路的時候才會令人心碎。如今呢，水落石出的事物，已經(jīng)滿不在乎了。

你看，蜻蜓也會繞過蝴蝶，它們需要的不過是飛翔。

2

昨天她們還在談?wù)撝献?。一粒落花生的溫柔，無疑是個問題。樹林里，重新散發(fā)出來的煙霧，我對此表達了，這場雨水和未完成的閃耀。石塊，泥土，野生植物，它們也有翅膀。乃至從容的柏樹林，我站在黑痣山上，大聲喊。大聲，喊。父親不出聲，他的沉默是一棵山上的樹。父親在黑痣山上，已經(jīng)沉睡了六年了。這當(dāng)然是指從2009 年到2015 年的時間，要是跨度到今天，其實已經(jīng)整整十年了。十年生死兩茫茫。深草長得密密麻麻。這六年里，他一定非常寂寞。這么多年過去了，我現(xiàn)在也成了父親。慚愧的是我沒有成為一個好的父親，在父親的角色里我是不稱職的，配不上父親的稱呼。可是父親，我偶爾會想起你，想起你在我面前流淚的情景，你的哽咽。我跟父親講述了我這幾年的生活。黑痣山到底是座什么山？植物在呼吸，山花在呼吸，泥土里的種子也在呼吸。我跪在泥土上，隱姓埋名的黑痣山，對不起，我的眼淚被她目睹。

燃燒的紙也燃燒了長出來的草，它們的響聲想傳遞什么呢？因為燃燒的熱烈，紙和草在風(fēng)里起舞了。一縷縷的煙霧滿山盡是，圍繞著我們上空，盤旋，縈繞，最終散去。

女兒說，爺爺要保佑我讀書考試都聰明，保佑奶奶和爸爸健康平安。跟我一起去山上的還有大哥和侄兒他們。他們又在默念著什么呢？我們割著這山上的草，我們?nèi)掏锤類邸Ｎ蚁肫鹆耍巳ソ?jīng)年的馬匹和我尊敬的騎士，已一去不復(fù)返了。與一段沒落的愛情，及不堪的經(jīng)歷比起來，我的痛哭讓周圍的月光，感到可笑。鐵做的鄉(xiāng)村，農(nóng)人身上都是鐵的品質(zhì)，也有比鐵更迷人的銅，也在鄉(xiāng)村，那是一種接近于黃金的顏色，是一粒種子的陽光。

這當(dāng)然只不過是一種，過去多年的猜謎。懷鄉(xiāng)病的，稻麥如此空曠，像一本結(jié)滿蜘蛛網(wǎng)的舊年掛歷。我們都坐在二哥新修的房子里，我。母親。女兒。那么輕的風(fēng)，落在窗外的禾蕩里。我們碰杯，相互說著祝愿。真好啊，只要回想一遍，美好就會濃烈一遍。事情越?jīng)]有了，我們預(yù)期的糟糕，不堪的境遇終會停在不堪的過去，足夠的耐心與勇氣，準(zhǔn)備好了等待。只有我站起來，站起來舉起這，倒?jié)M的一杯，只有我能，我能痛飲這杯里的酒。

有點意思的春天，就是有點春天的意思。有點姑娘們及城市的某一個人，在此刻的孤獨里無言以對，可別讓我唱歌啊，這將會是多么難堪的，我的表情肯定夸大其詞。如果有一輛班車經(jīng)過山林的水泥路，冷冷的速度，也許并不見得有多冷。那個站在陌生的人群里的身影，黃昏和夜晚的路上，等待已失去了原來深藍色的趣味。生活就是這么出其不意，我的矛盾通常與一種個人的思緒對視。寂寞發(fā)出簌簌聲，那是一種怎樣的寂寞？

鏡頭在搖晃：就這樣坐上公車，就這樣擠壓在城市的機遇之門。通道里的她們，不為別處的云所動。我的動作小心翼翼。于是，我認(rèn)識了遙遠的音樂。所有的耳語，都來自遙遠的天使。想象的內(nèi)衣緊閉，任風(fēng)兒卷起袖子，任云朵流過山谷，任目光在人口密植的出口……我強調(diào)了語種與語氣之后，我不知該如何去傾訴？誰的語言還能清晰得像一塊石頭。

3

說話的莊稼，只有一枚辣椒看穿了人的心思。

不值一提的尋歡作樂，它們穿過生活的柵欄，各有出處，比喻豐富。轉(zhuǎn)個不停的城市，是馬達的氣味在試探雅興與俗庸。從此中年的吹奏，亂彈琴的光彩照人，為什么不能再次重復(fù)？不能再次重復(fù)的已然停下了腳步，還在走動的，每一個腳印都是順理成章的大河流水。

不做夢的也就不怕做夢，假若有人在輕聲呼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