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書林


中外出版界出版過眾多反映其他行業和機構歷史的圖書,但是相對而言,關于出版業和出版社本身歷史的圖書則顯得較少,而介紹某一家大學出版社發展史的書更是鳳毛麟角。這也許是由于出版人不那么喜歡過多地談論自己,信奉甘為他人做嫁衣的傳統所致。這對于出版界乃至知識界來說都是一種缺憾。因此,在出版業日益發展,信息技術不斷進步使出版的存在價值面臨挑戰之時,翻譯出版《哈佛出版史》這部反映全球著名大學出版社——哈佛大學出版社發展歷程的書,可謂恰逢其時,難能可貴。
在這部書中,作者以嚴謹的科學態度,用翔實的史料,忠實記錄了出版社創辦、發展過程中所經歷的矛盾、挑戰和重要事件,深入討論了辦好大學出版社應當處理好的幾個重要關系和問題,值得我國大學和大學出版社研究借鑒。
高遠的文化立意和創辦宗旨,是大學出版社安身立命、長治久安和存在價值的根本。哈佛大學出版社是這樣定位的:“哈佛大學出版社首先是為了出版高水平學術著作而創立的,旨在通過廣泛發行全世界最重要學者的作品來推動知識進步。它還通過印刷大量系列出版物來幫助及時傳播原創的研究成果。但是,它并沒有計劃與商業出版社競爭,因為它的主要功能并不是出版發行有利可圖的書籍。”無獨有偶,先于哈佛大學出版社成立的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在宗旨中也明確寫道:“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的使命是成為大學功能的拓展與延伸,向世界傳播學術思想,在作者與讀者之間架起交流的橋梁。”不論在平時還是戰時,不論經濟寬裕還是財務困難,哈佛大學出版社都始終秉持其宗旨。我想這是該社能獲得作者和讀者信任的根本所在。
處理好與母體大學之間的關系是保證大學出版社繁榮發展的關鍵。讀完此書,我們可以發現,哈佛大學出版社繁榮發展的最好時期,是學校和校長重視,學者和校友關心支持,社長得力,編輯專業,由此形成合力的時期。這里有以下幾個關鍵點。一是大學成立權威的出版社理事會。理事會由副校長主持,若干著名學者和出版社社長參加,決定大學出版社的重大事項,包括任命社長,審定重要書目,給予財務、辦社場所等方面的支持。二是大學和大學出版社共同確定出書標準。大學出版社善于運用理事會、同行評議等,在機制層面制定出書標準。我們在本書中可以讀到這樣的表述:“不僅要出于財務的考慮,而且要出于學術的理由。如果被學位論文和其他‘二流專著所淹沒,任何出版社都無法履行其更重要的職能……除了一流的學術作品,‘我還認為應當鼓勵出版解讀學術并向更廣泛的讀者展示學術成果的書,不管這些書是大還是小。”三是出版人的專業素養和學術功底是保障。書中的以下論述值得關注:出版人是“‘學問的中間人。出版社不僅是為了將科研成果從一位學者傳遞給另外一位學者而存在的,更應當成為‘所有學者群體與外部世界之間的橋梁……優秀的書稿編輯不易覓得,也不易培訓。他們究竟在編輯過程中做了什么,以及他們應該花多長時間,這些都是頗有爭議而又神秘的問題,有時會讓作者甚至出版人感到不解……編輯是一門藝術,不僅需要扎實的語言功底,還需要充足的同理心。通過同理心,編輯才能夠理解作者想要說什么,并充分把握作者風格特質的精髓。這對圖書未來讀者的同理心更為重要,因為編輯必須具備通過讀者的眼睛來看事物的能力”。
出版經得起歷史檢驗的學術精品,是大學出版社的永恒主題,是吸引優秀作者和各方支持的魅力所在,也是保障出版社取得良好經濟效益的堅實基礎。本書的一大亮點是可以讓我們了解到哈佛大學出版社一批享譽世界的學術精品的出版過程,以及這些書的社會影響、經濟效益。從本書中可以看出,真正的學術精品不僅經得起歷史檢驗,歷久彌新,而且一旦時代需要,這些書往往能迸發出難以想象的活力,帶來重要社會影響和可觀的經濟收益。比如書中介紹的哈佛社的鎮社之寶“洛布古典叢書”,以拉丁文或希臘文與英譯文對照的形式出版,成為影響世界的重要經典。又如費正清的《美國與中國》、賴世和的《美國與日本》、“俄羅斯研究中心叢書”以及“哈佛歷史研究叢書”等,這些由作者和編輯費時多年精心打造的專著和系列,一出版就在學術圈里產生了重要影響,當中美關系、美俄關系、美日關系成為熱點時,這些書又會成為政界、商界和其他有關人士的必讀書,形成精裝書、平裝書一再重印的暢銷狀況。這些書的經濟效益自不待言,其社會影響也可想而知。本書作者不惜筆墨,花了大量的篇幅介紹哈佛大學出版社出版的社會影響和經濟效益俱佳的圖書的案例。此外,特別有意思的是本書作者在書中討論的資助出版的問題。書中有一處講到當時給哈佛出版人帶來最大喜悅的作者不是哈佛的教授,而是《阿基坦的埃莉諾和四個國王》的作者艾米·凱利。出版社開始想退稿,但由于她拿出了2500美元的贊助就接受了。此書出版后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精裝版和平裝版賣出了十幾萬冊,成了暢銷書,帶來了豐厚的利潤。但出版社最后的結論是:“(這)一定是哈佛大學出版社從作者那里收取的最后幾筆現金資助之一。出版社在馬龍治下就不贊成這種資助。現在,在威爾遜治下干脆取消了。威爾遜后來稱之為‘很壞的東西、危險的東西。”這些討論值得有志辦好大學出版社的人細細品味。
積極采用先進技術,不斷提升出版服務學術、傳播文化的水平,出版業才能與時俱進,永葆青春。哈佛大學出版社成立于1913年,此前哈佛大學已有200多年用印刷機為大學學術服務的歷史。本書介紹哈佛大學出版社時,首先用了較大的篇幅講述哈佛大學用印刷機的歷史。本書作者在書中自豪地說:“1640年代之后,哈佛的出版和印刷就已經在斷斷續續地進行了,因為哈佛擁有并運行著英屬北美殖民地的第一臺印刷機。發生于1913年的事件更像是點燃了一盞煤氣燈,而不是擦亮一根火柴。”1990年代,我在造訪牛津大學出版社時,總編首先領我參觀的是一臺古老的印刷機。他自豪地說那是英國使用的第一臺印刷機。哈佛大學出版社成立時,印刷業規模已不斷擴大,印刷技術也有了巨大的進步。正是在這種背景下,知識傳播對出版業提出了全新的要求,出版自身成為一門學科,成為一個產業,眾多的大學創立出版社,社會上的商業出版社也有了巨大的發展。從中不難看出技術進步對出版業的重要影響。當前,信息技術有了革命性的進步,社會進步對知識創新的依賴日益加深。人工智能、大數據、區塊鏈在出版業的應用正在快速提升出版水平,同時又對出版提出了全新的要求。出版人只有跟上時代的步伐,積極采用新技術,不斷創新,才有美好的明天。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大學出版社不斷發展,取得了重要的成績,也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同時,從世界各國經濟、科技、文化競爭日益激烈的背景下看,我國大學和大學出版社又迫切需要提高質量,獲得更大的發展。世界一流大學辦世界一流大學出版社,世界一流大學出版社為世界一流大學服務,這是國際上的重要經驗。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期待本書對中國有志于辦好世界一流大學和世界一流大學出版社的讀者有所裨益。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