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戲秧歌

劉德寶

著名地方劇種壺關秧歌，源于壺關，根在壺關，是山西壺關的一個重要的文化標識。壺關秧歌劇目繁多，唱腔優美，地方氣息濃郁，被稱為“壺關縣戲”，又被譽為“太行山上小黃梅”。賞心悅目的小戲《打酸棗》為壺關秧歌中流行最廣的代表性保留劇目，幾近成了壺關秧歌的代名詞，民諺有稱“壺關三大寶：谷子、羊湯、打酸棗”。1972年秋初，前來壺關主持全國旱作谷子現場會的中國農科院領導陳杰如是說：“看了晉莊旱作谷子，喝了壺關羊湯，瞧了壺關秧歌《打酸棗》，才算是真到過壺關了。”2008年，壺關秧歌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名錄。

壺關秧歌的前身是壺關“干板”秧歌，干板秧歌是壺關秧歌的母質。干板秧歌沒有管弦樂伴奏，只配有梆、鼓、鈸等打擊樂器，緣此稱作“干板”。舊時，在壺關流傳廣遠，幾乎兩三個村莊就會有一個老鄉們自辦的秧歌戲班子，大多是冬閑排練，臘正月演出。老鄉們將興辦戲班子視為村里的頭等大事，家家戶戶賣物籌資，爭相贊助，購置行頭、道具、戲箱等；村人踴躍參與戲事，派不上主角、配角，當個衙役、跑個龍套，以至拉拉幕布，抬抬戲箱，點點汽燈，看看爐火亦高興，亦滿足。業余戲班子排演時，一般不用找腳本，那些放下鋤頭上舞臺的農民導演、主演中，能整本整本背唱下三兩出秧歌劇來、并能輔導唱做念打的不乏人在。盤陀底村古稀老人任月慶即是其中一位。他戲商高，悟性強，生性快樂，肚子里裝著《打酸棗》等十五出秧歌劇，是位能教、能導、能演唱的全把式，鄉人送稱他“秧歌王”。

家鄉百姓愛聽愛看秧歌，根由在秧歌劇目源于生活，演的都是本地百姓身邊的事兒，生產生活，家長里短，有滋有味，耐聽耐看。加之，秧歌劇目的唱詞全是鄉間百姓的日常語言，明白暢曉，好懂好記；秧歌韻調又源于民間山歌、小曲，順耳上口，易唱易傳。小戲《打酸棗》就是借打酸棗這項小秋收農事，反映山鄉青年男女間那種純真的愛情與淳樸的生活情趣的。閑聊時，老鄉們還會說出村里的哪對哪對男女，是照《打酸棗》模式談戀愛、找對象、結婚成家的，并稱那是“酸棗媒”。

上世紀60年代初，國家開始糾正“大躍進”時期“左”的錯誤，貫徹調整方針，迎來經濟、文化恢復發展的良好時機。分管文教工作的縣委副書記馮士端等領導同志先行文化自覺，順勢而上，力主辦起了壺關秧歌劇團。時任文化局副局長田永才率隊，劇團秘書牛逢蔚等人參與，深入農村“翻箱底”，找到民間留藏的劇本兩百多出。導演靳華興領銜，本著“京劇姓‘京’，壺關秧歌姓‘壺’”的前提，保留傳統基調，適當改革唱腔，使百年“干板”開始配上了管弦樂伴奏。最為可貴的是秧歌劇團遵循文藝為工農兵服務的正確方向，堅持經常上山下鄉巡回演出。鄉間一度流傳著下鄉演出中，劇團演員半路遇到一位山坡上的放羊老漢，竟也給老漢一人演出了一出《打酸棗》。演藝改革，上了檔次；方向對頭，接了地氣，自然受到廣大觀眾歡迎，山里老鄉送上愛稱“咱們的莊戶劇團”。

那些年，電影很少，電視尚無，農村文化生活匱乏，看壺關秧歌演出則成了鄉下人最好的文化餐飲，最美的精神享受。每逢聽到秧歌劇團來演出的喜訊，提前三兩天，村子里的男女老少就會在舞臺下的場地上，或放上小板凳，或摞起磚頭、石塊，標明“此地有人占下”。演出時，場里人坐滿了，年輕人會騎在場周的墻頭上、爬在樹杈上、站在房頂上觀看。一次，筆者跟隨秧歌劇團到偏遠的鵝屋鄉山莊窩鋪送戲下鄉，見幾位老大娘來不及換新衣服，頭上急忙搭條新毛巾趕來看戲——山里老鄉把看戲當成過年過節一樣熱鬧、紅火、當緊。筆者曾編過幾句三字謠，乃記當年老鄉們那般爭睹秧歌劇團下鄉進村演出的紅火景況。謠曰：

壺關人，有愛好。

最愛聽，秧歌調。

男與女，老和少。

逢演出，占位早。

小板凳，早放好。

年輕人，爬樹梢。

騎墻頭，座位高。

看秧歌，不睡覺。

又鼓掌，又叫好。

論過癮，打酸棗。

賽汾酒，抵老窖。

聽一出，醉三宵。

一出門，學玉姣：

“那日頭上來一桿桿高……”

天長日久，耳聞、目睹、口傳，秧歌劇團演出在山川民間普及開來。人們對秧歌劇團視同村里的戲班子，連山里老鄉數落起秧歌劇團的名角來，幾乎與同村鄰里的小伙子、姑娘們一樣熟悉。諸如蓮菊、立明、秋季、貴蓮、海玲、金花、宏生等名角的個碼高低、臉型胖瘦、聲調粗細、衣著艷淡、劉海長短……竟都成了老鄉們在地頭小憩飯場閑聊時口邊的話題。連演出卸裝下臺后，女演員們穿著的喇叭褲、短袖衣，男演員們穿的短大衣、推的偏分頭，也在農村青年男女中流行開來。

演秧歌、看秧歌、唱秧歌，融入了鄉間百姓生活，日常不能割舍。如傳統小型喜劇《打酸棗》《天齊廟》《雇驢》《三頂燈》《蘇姐姐夢夢》……還有業余劇作家牛逢蔚編劇的《新老隊長》《迎親路上》，業余劇作家徐明柱改編的《侍女登科》《二度情》，還有成功移植的現代戲《社長的女兒》等劇目，老鄉們百看不厭。“那日頭上來一桿桿高，大清早喜鵲枝頭把喜報”“我的名字叫小毛，從小離得爹娘早”“小妹妹提起了打酸棗，止不住的酸水往上冒”等膾灸人口的唱詞、入心上口的曲調，人們耳熟能詳，放牛娃、趕車漢、扛鋤下地的青壯后生、回娘家路上的閨女、在燈下做針線活的媳婦都會哼唱幾板，堪稱“壺腔壺韻自多情”。

今日賦閑，欣放壺關秧歌《打酸棗》錄像畢，隨草以上散文作記，配填以下題為《浣溪沙·壺關縣戲是秧歌》詞上、下闋復贊。詞曰：

小調緣由野曲磨，

劇中故事在山窩。

壺關縣戲是秧歌。

學唱閉門姑嫂對，

荷鋤返院小毛和①。

歡聲笑語快樂多。

注釋：①小毛與上句中的嫂、姑，系壺關秧歌《打酸棗》一劇中的三個角色。

陀底村業余農民導演任月慶（左）給作者介紹壺關秧歌劇《上門問戲》

（本文圖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