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主動”是一種“適應”

方圓記者 劉亞

疫情期間有人在朋友圈大肆售賣“假口罩”，檢察院主動介入，引導公安機關偵查取證，從而快捕快訴;智障女孩遭性侵懷孕，檢察院主動介入，與公安機關“一站式取證”，減少對女孩的二次傷害;昆山反殺案發生后，檢察院主動介入，提出意見建議、依法履行監督職能，最終公安機關做出撤案決定。

每每有引發熱議的案件發生，總能見到檢察機關主動介入的身影。這種變化背后，反映的是檢察機關司法理念的變化，這種“主動”，實質是一種“適應”。檢察工作既要適應人民最關心最直接最現實的利益問題，也要適應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適應人民群眾對檢察機關有了更高的要求。

接受記者采訪的多位專家學者均表示，新時代以來檢察司法理念最主要的變化集中于“以人民為中心”，這是檢察工作的靈魂和生命。具體而言，服務大局有高度，改革創新有深度，轉變理念有亮度，打擊犯罪有力度，服務人民有溫度。

別人拿刀砍你，你能砍回去嗎

“新時代，人民群眾在民主、法治、公平、正義、安全、環境等方面的要求日益增長，也有了新的更高的要求。檢察機關在這個適應過程中，堅持以人民為中心，打擊犯罪與保障人權并舉的司法理念，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全國政協委員、北京市金臺律師事務所主任皮劍龍告訴記者，反映到具體工作中，就是保護正當防衛、捕訴合一、降低批捕率等。

當別人拿刀砍你時，你能砍回去嗎？不僅是麗江反殺案，昆山龍哥反殺案、山東于歡案等涉及正當防衛的案件，總能引發輿論高度關注。2018 年 12 月，最高檢發布了第十二批指導性案例，闡釋正當防衛的界限和把握標準，進一步明確對正當防衛權的保護，積極解決正當防衛適用中存在的突出問題，為司法辦案提供參考。

“這批指導案例，不僅為檢察機關辦理此類案件提供了更詳細的參考，也彰顯了‘法不能向不法讓步的司法理念，意味著以往沉睡的正當防衛條款，開始逐漸蘇醒了。”全國人大代表、河北柏糧集團董事長尚金鎖告訴記者，檢察官作出的司法最終結論，能否讓普通的民眾也從中感受到公平正義，非常重要。辦案人應該帶著感情去辦案，就是帶著人性去實現公平正義，從行為人當時的環境去設身處地地考慮，就是將人性融入法律的理解當中，不是機械地套用法律，最終得出了符合人之常理的判斷。

北京大學法學院副院長、教授車浩曾評價，這一系列正當防衛案的認定，表明司法機關正在逐漸擺脫以往的這些陳舊認識，不斷更新司法理念，提升辦案水平。辦案檢察官能夠明確防衛人不回避的權利，澄清互毆與防衛的界限，頂住壓力堅持認定正當防衛，彰顯出司法機關與時俱進、維護正義、敢于擔當的形象。

江蘇省無錫市新吳區檢察院檢察官于穎多年來一直奔走在辦案一線，對她而言，感觸最深的檢察新理念莫過于“檢察機關既是犯罪的追訴者，也是無辜的保護者”。這一理念，為檢察工作發展指明了方向：要求檢察官在辦理案件過程中，要秉持客觀公正的立場，與時俱進更新檢察理念;要充分履行主導責任，發揮審查過濾功能，嚴把事實關、證據關、程序關和法律關。用“以審判為中心”的理念引導偵查取證，層層傳遞壓力，引導取證走到合法、規范軌道上來。以“求極致”的精神精細化辦案，不斷夯實內功，提高業務水平，力爭實現從辦案“工匠”向司法“大家”跨進;以使命擔當的意識強化法律監督，充分運用不起訴權，防止案件帶病起訴，力爭做到不放縱犯罪、不傷及無辜，努力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都能感受到公平正義。

何謂“嚴”？何謂“寬”？

隨著社會的變化和群眾需求的變化，中國的司法體制和法律規定都在相應調整，檢察理念、政策、能力也在升級，檢察官過去的觀念就是從嚴從重，抗訴也多是抗重。但如今，檢察工作中出鏡率較高的則是“寬嚴相濟”“認罪認罰從寬”。

2019 年10 月底，《方圓》記者來到江西省鷹潭市余江區和貴溪市飲用水安全問題較突出的鄉鎮進行走訪。在貴溪市塘灣鎮自來水廠，此前取水口污染、凈水設備簡陋等問題已經解決，如今已更換新的取水口，取水后建立了新的沉淀池。（攝影 伍巍巍）

在皮劍龍看來，這種變化背后的檢察理念在于，檢察機關強化了其在刑事訴訟中的主導地位，在對“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回應上，實行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量刑建議精準化等做法。

何謂“嚴”？檢察機關在依法嚴厲打擊嚴重危害社會治安犯罪的同時，也將嚴重破壞市場經濟秩序等犯罪納入“嚴”的范圍，“嚴厲懲治嚴重破壞金融秩序、侵犯知識產權、制售嚴重危害人身安全和人體健康的偽劣商品”。

何謂“寬”？檢察機關提出慎重適用逮捕措施，可訴可不訴的不訴，重視對無罪判有罪、量刑畸重的案件及時提出抗訴。從社會治理的角度，提出“對因親友、鄰里及同學同事之間糾紛引發的輕微刑事案件，要本著‘冤家宜解不宜結的精神，著重從化解矛盾、解決糾紛的角度正確處理。對輕微犯罪中的初犯、偶犯依法從寬處理。”

這一理念在疫情時期的檢察工作凸顯得尤為明顯。疫情發生至今，最高人民檢察院連續發布了十批依法辦理妨害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犯罪典型案例，涉及詐騙、破壞野生動物資源、哄抬物價等多個方面。根據最高檢要求，各級檢察機關辦理涉疫情刑事案件，要切實把握政治效果、社會效果和法律效果的有機統一，綜合考慮犯罪嫌疑人主觀惡性、犯罪情節等因素，既要嚴厲懲治嚴重妨害疫情防控的犯罪行為，又要把握好違法行為與刑事犯罪的界限、嚴厲打擊與依法辦案的關系;既要考量行為社會危害性評價的一般標準，又要關注防控疫情時期的特殊危害性及其惡劣情節;既要總體上體現依法從嚴從重打擊的政策要求，又要避免不分具體情況搞“一刀切”的簡單操作。

例如，在湖北省嘉魚縣尹某某妨害傳染病防治案中，尹某某從事私人客運業務，長期駕駛小型客車往返于嘉魚、武漢，武漢決定實施封城管理后，尹某某在無運營許可證的情況下，先后兩次駕駛小型客車接送乘客往返于武漢、嘉魚兩地。2月4日，尹某某被確診為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與其密切接觸的20人被集中隔離。最終，嘉魚縣檢察院以妨害傳染病防治罪對尹某某提起公訴，嘉魚縣法院經以速裁程序公開開庭審理，采納了檢察機關量刑建議，當庭以妨害傳染病防治罪判處被告人尹某某有期徒刑一年。

“可以說，與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相比，適用妨害傳染病防治罪這個更輕的罪名體現了依法治國的理念，而不是以前一味地從重，越嚴越好。”在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王新看來，隨著防控疫情的深入發展，我們在總體上堅持依法嚴懲的刑事政策下，也需要考慮復雜的案件情況，準確地評價行為人的主觀過錯，堅持主客觀相統一的原則，不能簡單生硬地均用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予以懲治。特別是該罪是一個帶有死刑的重罪，在長期重拳打擊的司法操作思路下，也容易擴張適用為危害公共安全罪的“口袋罪”，刑法理論界長期呼吁應審慎適用該罪。

王新認為，值得肯定的是，檢察機關以妨害傳染病防治罪提起公訴，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司法理念進步。這既在法律適用層面上精準打擊妨害疫情防控犯罪，防止了“一刀切”的機械操作和重刑主義，也有利于消除群眾的對抗情緒，有效地推進疫情防控工作，從而實現辦案的政治效果、社會效果和法律效果的有機統一，充分表現出疫情防控中的司法法治化水平。

從“水源地”到“水龍頭”

“我們村的自來水又渾又臟，都不敢喝，你們檢察院管不管？”在江西省鷹潭市塘灣鎮，一位村民好奇地詢問生態檢察流動宣傳車邊的檢察官。原來，這里的村民家里使用的自來水水質不好已有一定時間，特別是在汛期，“自來水管里流出來的都是黃泥巴水，完全沒法喝，只能用來沖廁所”。

“管！”得知情況后，鷹潭市檢察院檢察長李莉安當機立斷。2018年10月，根據最高檢部署的“保障千家萬戶舌尖上的安全”檢察公益訴訟專項監督活動，鷹潭市檢察機關開展了為期2個月的“保障農村飲用水安全·公益訴訟在行動”專項監督活動。

經分析研判和訴前程序調查取證，2018年10 月，鷹潭市檢察機關邀請了政府部門分管副市長（區長），環保、水利、衛計委和有關鄉鎮“一把手”，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參加訴前檢察建議公開宣告，現場展示了檢察機關調查取證的有關證據和鑒定機構的鑒定意見并送達檢察建議。17 份檢察建議在公開宣告后發出，政府各部門分管領導在接到檢察建議后承諾 ：一定會采取措施、加強監管，確保水質達標。

“在檢察機關的持續監督下，各行政機關都重視起來并積極整改，將飲用水保護真正做成一項民生工程。”曾參加公開宣告的貴溪市人大代表、貴溪市花園居委會黨支部書記張貴華告訴記者，在聽取了檢察院對各鄉鎮水質檢測的通報后，各鄉鎮也高度重視，形成了初步整改方案，如今整改成效明顯。

“鷹潭市檢察院發出檢察建議保障飲用水安全是檢察公益訴訟工作一個很好的典型。新時代以來，檢察工作的理念在于接地氣、貼民生，特別是生態環境等公益訴訟方面進步較大，真正‘飛入尋常百姓家。”全國人大代表，全國人大農業與農村委員會委員、清華大學水利系教授周建軍告訴記者，這些年我國生態環境保護取得了很大成績，最高檢建立完善檢察公益訴訟制度，實現和維護社會公共利益可以說功不可沒。

全國人大代表，鷹潭市市委副書記、市長于秀明表示，保障“水源地”到“水龍頭”的安全是檢察工作貼近民生、接地氣的表現。近年來檢察機關堅持以人民為中心，保障民生安全的理念值得稱贊，要以飲用水安全公益訴訟工作取得的良好成效為新契機，充分發揮生態環境公益訴訟的“防火墻”作用，敢于“亮劍”，當好生態環境保護的“檢察衛士”。

“不僅是水資源，各類生態環境資源、食品藥品安全甚至英烈保護，都是檢察機關公益訴訟的管轄范圍。這些與大家息息相關的檢察工作，最大限度地滿足了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對健康生活和美好生活的向往，也全面提升了人民群眾對檢察工作的滿意度。”全國人大代表、江西省景德鎮市珠山區新村街道梨樹園社區黨委書記、居委會主任余梅告訴記者。

檢察職能回歸“法律監督”

“如果要說檢察機關近年來最大的變化，莫過于最高檢內設機構的‘重塑性變革。這次變革，其理念在于強調檢察機關的主要職能就是憲法賦予的法律監督。圍繞法律監督職能進行機構改革，立足刑事、民事、行政和公益訴訟等四大檢察，平行發展。”皮劍龍告訴記者，這是檢察機關在深刻理解和感知人民需求的變化給國家治理體系、治理能力帶來的新的更高的要求，也是在呼吁人民群眾始終監督促進檢察工作進一步改革落實，給予更大的支持。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提到，每個時代都有特定的問題，不斷滿足社會發展、人民群眾新的需求，恰是中國共產黨、中國政府竭誠履職盡職的永恒動力。新時代，法治建設從最開始重點解決的“有沒有”的問題，現在同樣進入“好不好”的階段。

2019年，最高人民檢察院新設立的十個檢察廳分別取代了原有的偵查監督、公訴、民事行政檢察等業務部門，進行了重新組建。如今，一系列切實舉措和辦案數據，展現出檢察機關一年來“四大檢察”并行推進、對接人民群眾司法需求的努力和成效——刑事檢察專業化分工加強，“捕訴一體”辦案模式提質增效，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有力、平穩落實;民事檢察辦案數量上升、質效提高;行政檢察重自強、補短板，積極與審判機關、行政機關、涉案當事人溝通;公益訴訟檢察主動作為，補強公益保護領域治理短板;聚焦未成年人保護，“一號檢察建議”沒完沒了跟進，持續督導落實等。

隨著內設機構改革的積極效果逐步顯現，檢察機關與人民群眾靠得更近。“檢察機關內設機構改革，是2019年度全國檢察機關的一件大事，也是影響到法治中國建設的一項重要舉措。”檢察機關更加注重對民事、行政、公益訴訟的宣傳力度，“四大檢察”的名片更加深入人心。這是全國人大代表、山東省成武縣第二中學高級教師許富華最明顯的感受。她相信，經過此次重塑性變革，必定會更好地助推檢察機關堅守為民初心、踐行檢察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