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淑娥
摘 要:2019年日本明仁天皇退位,平成時代落下帷幕。圍繞明仁天皇退位問題,天皇本人、安倍政府和日本國民均面臨不同困境,政府表面上尊重天皇和民意,實際上不得不在天皇、保守勢力和民意之間做出妥協;國民尊重天皇但又回避討論象征天皇制問題;明仁天皇強調尊重戰后憲法和皇室傳統,同時又不斷做出有違背憲法和皇室傳統嫌疑的行為。各方重視的都是所謂的“民意”,卻有意回避了日本國民支持的是天皇個人還是象征天皇制這個根本問題。民意應該被尊重,但不應該被有選擇地利用。象征天皇制作為戰前日本國體的延續,不僅關系到象征天皇制的未來,也關系到日本的未來,是天皇、政府和全體國民三方都必須正視的問題。
關鍵詞:象征天皇制;明仁天皇;安倍政府;日本國體
中圖分類號:K313.4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4-2458-(2020)03-0047-07
DOI:10. 14156/j.cnki.rbwtyj.2020.03.006
2019年4月30日,日本明仁天皇正式退位,翌日德仁皇太子即位成為第126代天皇,宣告令和時代開啟。明仁天皇生前退位和德仁皇太子即位的法律依據是2017年6月9日日本眾議院通過的《關于天皇退位等皇室典范特例法》(下稱《皇室典范特例法》)[1]。《日本國憲法》規定“皇位世襲,根據國會決議的皇室典范規定繼承之”①。戰后日本天皇雖然沒有國家統治權,但卻是日本國民統合的象征,也是現代化日本國家的象征。象征天皇制是戰前日本國體的延續,代表著日本的傳統文化與精神,在戰后日本政治體系中具有彌合社會分歧的特殊作用。本文以明仁天皇生前退位過程中,天皇、政府和國民關系為視角,分析安倍政府在天皇、保守勢力和民意之間的妥協過程,國民尊重天皇又回避討論象征天皇制問題的原因,以及明仁天皇在強調尊重憲法和皇室傳統時又不斷做出有違憲嫌疑言行的目的。本文認為,盡管各方都重視所謂的“民意”,但是如果回避國民支持的是天皇個人還是象征天皇制這個根本問題,最終的歷史結果仍將由全體日本國民來承擔。
一、《皇室典范特例法》
是政治妥協的產物 ?現行《皇室典范》第一條規定“皇位由皇統所屬的男系男子繼承”,第四條規定“天皇駕崩時皇嗣即刻即位”[2]。2016年8月8日明仁天皇發表《關于象征履職的天皇陛下講話》(下稱“象征講話”),表達了自身年事已高無法全身心履行公務且希望退位的意愿[3]。但是,現行的《日本國憲法》和《皇室典范》沒有與退位相關的規定。因此,如何解決天皇生前退位及退位后的皇位繼承合法性問題,是日本政府必須面對的課題。最終,在征求朝野各黨派意見后,日本國會通過了《皇室典范特例法》。作為《皇室典范》第四條的特例,該法規定了天皇退位、皇嗣即位以及天皇退位后的地位等事項。《皇室典范特例法》為明仁天皇退位和德仁皇太子即位提供了法律依據,皇位交替得以順利進行。
明仁天皇希望退位的原因表面上與其年過八旬難以繼續履行象征職能有關,實際上源于他對象征天皇制和皇位穩定繼承的擔憂。對于當今日本皇室而言,維持天皇家族的延續是最大的課題。根據“男系男子繼承皇位”的規定,德仁皇太子即位后皇室成員中有皇位繼承權的只有54歲的秋篠宮文仁親王、13歲的悠仁親王和84歲的常陸宮正仁親王3人。考慮到正仁親王的年齡,事實上已無繼承可能。同時,根據《皇室典范》第十二條“皇族女子與天皇或皇族以外人士成婚后必須脫離皇籍”的規定,現在皇室6名未婚女性倘若未來全部成婚,皇室成員數量將大幅減少。皇位繼承人和皇室成員的減少是關系到天皇制存續的最大危機。
深感危機的明仁天皇發表“象征講話”,就是希望用這種委婉的方式引起日本政府和國民對象征天皇制和皇位繼承問題的重視。不過,現實并沒有如明仁天皇所愿。日本國會對于天皇退位問題的討論久已有之,政府一直以強制退位和恣意退位將導致上皇和天皇同時存在,從而產生雙重權威等問題為由持否定態度[4]。在明仁天皇發表“象征講話”之前,2016年7月13日日本放送協會(NHK)就已經報道了相關消息。對此,與政府關系良好的日本電視臺翌日援引政府消息人士稱,憲法規定“陛下不可能生前退位”,政府應該討論的是減輕天皇公務活動負擔[5]。安倍晉三首相在明仁天皇發表“象征講話”后并未明確表態,只是稱“將對此予以認真考慮”[6] 。
從法理上看,明仁天皇的“象征講話”雖有違憲之嫌,但是并未在日本社會引發大的爭論,反而獲得多數國民的理解。NHK的輿論調查結果顯示:91.3%的人支持天皇通過講話表達退位想法,84.4%的人支持天皇生前退位,73.6%的人對皇室抱有好感,70.3%的人認為應該修改《皇室典范》確立退位制度[7]。因此,對民意非常敏感的日本政府轉變了一貫的反對態度,開始著手進行退位相關安排。受自公聯合政權控制的日本國會眾參兩院在聽取各黨派意見后得出有必要制定相關法律的結論,最重要的依據就是“明仁天皇的講話得到國民廣泛理解”, 在尊重支持明仁天皇退位“國民民意”的基礎上開始制定《皇室典范特例法》,為天皇生前退位創造合法性[8]。
然而,對日本政府而言,民意可以被尊重,也可以被忽略。針對上述調查中多數人認為應該修改《皇室典范》確立退位制度的意見,政府視而不見,制定的只是適用于明仁天皇個人退位的《皇室典范特例法》。而且,為避免引發對象征天皇制這個根本問題的徹底討論,政府將討論的范圍限制在退位問題上[9]。如果尊重大多數民意修改《皇室典范》確立退位制度,從根本上解決退位及其后的皇位繼承問題,則將違背安倍政府支持天皇終身在位制的立場,所以《皇室典范特例法》是政府在尊重天皇和民意而又不違背自身立場情況下進行政治妥協的產物。
另外,安倍政府不愿意修改皇室典范還與其當時的政治日程有關。如前所述,修改皇室典范需要經過國會審議,光是討論過程本身可能就需要數年時間。皇室是國民高度關注的話題,一旦進入國會辯論程序意味著需要大量政治資源來平衡各方利益。更為重要的是,對于現任安倍政府來說,政治日程上的重點議題是修憲而非皇室。就在明仁天皇發表電視講話前一個月,2016年7月10日日本國會參議院第24屆選舉結果出爐,自民黨得到121席,公民黨得到25席日本総務省.第24回參議院議員通常選挙結果調.[EB/OL].[2019-8-24].http://www.soumu.go.jp/main_content/000640535.pdf.另外,神奈川選舉區的中西健治以無黨派身份當選后加入自民黨,因此自民黨在此次選舉中共獲得56席。日本參議院.議員情報[EB/OL].[2019-8-24].http://www.sangiin.go.jp/japanese/joho1/kousei/giin/profile/7010037.htm.。加上支持修憲的大阪維新會等,修憲勢力已經超過了修憲動議所需的2/3以上席位,修憲的制度環境初步成熟。不過政府一邊控制天皇退位進程,一邊推進修憲議題,推出具有妥協意味的《皇室典范特例法》也有為自民黨向國會提出修憲案爭取空間的考慮。
二、象征天皇制是戰前日本國體的延續
日本政府回避討論象征天皇制問題,與支持安倍政府的保守勢力有密切關系。對于戰后保守勢力來說,長期以來批判的主要對象是戰后民主改革成果和社會主義,其中,象征天皇制是戰后民主改革的重要成果之一。冷戰結束意識形態對立緩和后,保守勢力將批判目標集中在戰后改革成果上,第一屆安倍內閣期間修訂教育基本法,并且為推動修憲制定了《國民投票法》,回歸戰前的傾向逐漸明顯。
保守勢力中與安倍立場較為接近的是神道政治聯盟和日本會議兩個組織。神道政治聯盟,簡稱“神政聯”,是宗教法人神社本廳在1969年成立的活動團體。“神政聯”以“神道精神為國政基礎”,主要開展擁護皇室、制定新憲法等活動。1970年“神道政治聯盟國會議員懇談會”成立,現在有安倍晉三首相、麻生太郎副首相和大島理森眾議長等211名眾議院議員和83名參議院議員[10]。
日本會議成立于1997年,前身是1974年由保守文化界人士、原軍官成立的右派宗教團體“守護日本會”和1981年成立的神道系宗教團體“守護日本國民會議”。日本會議的主要活動包括擁戴皇室、制定新憲法和編撰歷史教科書等。同年該組織還成立了超黨派的“日本會議國會議員懇談會”,截止2015年9月15日,該懇談會擁有281名國會眾參兩院議員,對政治具有很大影響力[11]。
對于明仁天皇的“象征講話”,日本會議副會長、東京大學名譽教授小堀桂一郎表示,“如今若敢允許出現天皇生前退位先例,事實上將面臨破壞國體的嚴重危機。”[12]小堀桂一郎所說的破壞國體指的就是修改《皇室典范》,在保守勢力看來現行《皇室典范》中保留著天皇及皇室傳統這個“萬世一系之國體”。國體具有國家的體面、國威、特殊制度和傳統國家體制等內涵,天皇與國體的結合使其具備超越政治和宗教紛爭的決定性權威。對于保守勢力而言,天皇制是日本民族自我認同的重要標志,是日本優越性的根據。
其實,直到江戶中期“萬世一系”的神圣天皇觀、侍奉神圣天皇的皇道、研究神圣天皇傳統的皇學等國體觀念才逐漸形成[13] 。19世紀,日本不斷遭遇歐美列強要求開放國門的外部危機,在此背景下,后期水戶學大力提倡強調日本歷史獨特性的皇道論并和尊皇相結合,成為尊皇攘夷派的思想源泉。日本國家體制基礎內原本并不存在“神”,明治維新政府需要借助天皇權威確立正當性,所以借助古代神話將天皇上升為國家神道中的“神”。明治時代建構國家神道,將“國體論”載入帝國憲法[14]。從1890年明治天皇頒布《教育敕語》到1937年文部省編撰《國體之本義》期間,近代日本天皇作為“萬世一系的現人神”不斷被神化,天皇制作為日本國體特征的傳統不斷被強調,天皇和天皇制成為近代日本民族國家形成時期的思想紐帶。
由此,每當日本遭遇危機時,天皇的權威作用就顯現出來。1930年世界經濟危機爆發,加上濱口雄幸內閣解除黃金出口禁令的影響,日本也出現了政治和經濟危機。受此影響,日本在政治上出現了天皇親政論,思想文化上出現了和辻哲郎的尊王論、擁戴皇室的西田幾多郎哲學和宣揚回歸日本古典的昭和浪漫派文學等動向。在國家陷入危機時,天皇論同日本文化傳統論交織在一起,創造出天皇是日本的國體象征、天皇是日本文化傳統象征的“思想傳統”,這種傳統一直延續到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
二戰后,美國為首的盟軍進駐日本,開始主導民主化改革,打破了天皇是“現人神”的神話。戰后頒布的《日本國憲法》保留了天皇制,規定“天皇是日本國及日本國民統合的象征”,舍棄了“天皇萬世一系”的表述。對于國體是否因此發生變化,時任國務相金森德次郎表示,“如果僅從統治權來看國體無疑發生了變化,但是從精神道德層面而言,天皇依然是國民理想的中心,與國民心心相印,國體未曾改變。”[15]在憲法頒布前的輿論調查中,支持“象征天皇制”的人占85%,反對的人占13%[16]。究其原因,既在于戰后憲法大大削弱了天皇的政治權力,降低了朝野上下對于追究天皇戰爭責任的要求,也在于對于剛剛經歷戰敗的日本人來說,象征天皇制是日本國體的延續,具有超越性的意義。
三、天皇、政府和國民關系的困境
象征天皇制確立70多年來,特別是1989年明仁天皇即位后,天皇和政府、國民的關系一直面臨多重困境。它與日本政治環境、經濟形勢、社會氛圍、國民心理和國際地位變化有關,也與世界局勢變動有關。
昭和時代后半期,日本經濟高速增長,大幅提升國力的同時也制造了大量泡沫,日本人在泡沫繁榮中迎來了平成時代。以股市為例,1989年1月4日,日經指數開盤值為30 243點,同年12月29日達到38 915點的歷史最高值,2019年4月26日平成時代最后一個交易日的收盤指數僅為22 258點[17]。平成時代的日本如同日經指數走勢一樣,呈現出高開低走的態勢,帶給國民巨大的心理落差。隨著平成時代日本經濟長期低迷和綜合國力相對下滑,國民變得不如從前自信。加上“日本社會久治不愈的痼疾”——少子老齡化問題嚴重[18]、社會貧富差距逐漸擴大和自然災害頻發等原因,社會整體氛圍轉向保守。
日本國民對平成時代的期待是“內成外平”,現實卻是“內災外亂”,“在擺脫昭和攀登新高時卻迎來了跌落的30年”[19]。經濟的跌落使得政治家、官僚和產業界合作的“鐵三角”逐漸瓦解,長期執政的自民黨在選舉資金和選票號召力上不如從前,加上與之抗衡的日本社會黨勢力衰退,無黨派選民增多[20]。經濟和政治變化增加了選舉結果的不確定性,這種不確定性又促使政府推行選舉制度、行政、金融、地方分權等一系列改革。在此過程中,日本國民對社會的認同感和歸屬感越來越弱。盡管如此,日本社會并未出現大的動蕩,這是因為當政治權力在維持社會表面秩序失效時,維護社會內部秩序的天皇權威發揮了彌合社會裂痕的作用。
天皇的權威和國民對天皇的愛戴,對以安倍政府為代表的保守勢力而言是一個兩難困境。象征天皇制剝奪了天皇的政治實權,但是天皇在日本社會的權威卻得以保留。擁戴天皇的國民固然是安倍政府爭取支持修憲的對象,但倘若完全順應民意則等于承認天皇擁有憲法賦予的基本人權,可以根據自身意愿選擇生前退位,而現行《皇室典范》中并無天皇生前退位相關規定,因此面臨著必須修改《皇室典范》的問題,這同其本身堅決維護天皇權威并試圖將天皇元首化的目標是矛盾的戰后日本象征天皇制確立以后,自民黨政府與昭和天皇都重視“國際親善”。在天皇的對外地位上,無論是在赴國外訪問受到的禮遇方面,還是在接見訪日的外國元首和政要的規格方面,實際上都是按日本的“元首”來操作的。此外,2012年4月27日自民黨通過了《日本國憲法修正草案》,其第一章第一條為“天皇是日本國的元首,是日本國及日本國統合的象征,其地位以主權所在的全體日本國民的意志為依據。”。而且,將天皇地位從“象征”變為“元首”容易令人想起戰前的《大日本帝國憲法》,國民尊重天皇權威,但也對回歸戰前體制抱有一定的警惕[21]。在保守勢力看來,國民對象征天皇制和明仁天皇的支持,是對其主張回歸戰前天皇制的反對[22]。在此情況下,政府倘若堅決不認同國民對年邁天皇的同情和對天皇的普遍好感,則犯了不尊重天皇又不尊重民意的忌諱。因此,日本政府面臨著如何尊重和利用二者的困境。
同樣,國民的廣泛支持對天皇而言亦是兩難困境,長期以來,明仁天皇通過皇室外交、慰問災民和海外慰靈等活動營造出一個親近民眾、熱愛和平和反省戰爭的天皇形象。明仁天皇的“象征講話”體現出其希望與民眾對視和對話的姿態,問題是民眾是否愿意和天皇對視和對話,換言之,民眾是否真正愿意思考象征天皇制的未來。答案恐怕并不那么樂觀。對于經歷泡沫經濟崩潰、奧姆真理教地鐵沙林毒氣事件、阪神大地震和“3·11”大地震的日本人來說,平成時代是一個色調暗淡的時代。如果說“御宅族”形象地描繪了日本國民的個人生存狀態,“無緣社會”則形象地描繪了整個社會形態,大多數人選擇專注于個人生活,對政治選舉和社會公共事務漠不關心。
盡管輿論調查顯示大部分國民對天皇抱有好感,但這只是一種敬而遠之的好感。天皇和皇室的作用只有在社會遭遇危機或重大事件時才得以顯現,并不在日本國民日常關心的范圍之內。反過來,日本國民對天皇制的高度支持說明大部分國民并未意識到天皇制度真正存在的問題。不可否認的是,明仁天皇與裕仁天皇在對待戰爭責任問題、歷史問題的態度上有較大差別,但是因為象征天皇制自確立以來始終存在著作為和平國家清算軍國主義歷史的象征和維系日本國體象征的內在矛盾。事實上,裕仁天皇作為近代絕對天皇制中的“神”和戰后象征天皇制中的“人”,其所具有的連續性并不隨著他的去世而斷裂,從皇室祭祀的傳統和國民對天皇的感情等方面來看,這種連續性非常明顯地體現在明仁天皇的言行之中。
四、明仁天皇對象征天皇
制的思考與實踐 ?明仁天皇在“象征講話”中指出,自己在戰后憲法規定下履行象征職責,因為堅持與國民同在、體念國民和為國民祈禱,獲得國民廣泛的信賴和敬愛[3]。值得注意的是,“與國民同在”和1945年8月15日裕仁天皇發布的《終戰詔書》[23]中的“常與爾臣民共在”相似,“信賴和敬愛”同裕仁天皇在1946年元旦發布的《人間宣言》[24]中的“然朕與爾等國民共在,欲常同厲害分休戚。朕乃爾等國民間紐帶,始終依賴相互信賴敬愛,而非單純依賴神話傳說”相同。
對于自己和裕仁天皇的承繼關系,明仁天皇表示,“我幾乎繼承了昭和天皇傳承的所有東西并堅持至今,其中既有新嘗祭這種古老的傳統祭祀,也有始自昭和天皇的插秧儀式。將新嘗祭這種古老的傳統原封不動地保留下去非常重要,同時像插秧這種新的儀式,我希望人們重視的是其意義而非形式。”[25]事實上,明仁天皇對象征天皇制有自己的理解并為此付諸實踐。例如,在國事行為之外,他非常重視與象征相關的公務行為。
戰后憲法將天皇行為分為國事行為、公務行為和私人行為三種。天皇的“國事行為”需要獲得內閣的建議和承認,包括任命內閣總理大臣和最高法院法官,公布修改憲法、法律政令及條約,召集國會,解散眾議院等。“私人行為”是指與神道相關的宮中祭祀。需要指出的是,裕仁天皇的“御大喪”和明仁天皇即位后的“大嘗祭”這兩種典型的神道儀式,在平成時代變成了使用國費的國家儀式,都有違背憲法政教分離規定之嫌。天皇的“公務行為”在日本現行法令中并無任何具體規定,現實中包括出席節日慶典、正式的外國訪問、地方視察、慰問災區和海外慰靈等特別是慰問災區和海外慰靈,盡管不屬于憲法規定的國事行為,但由于明仁天皇將其理解為“象征行為”,因而被歸為“公務行為”。最新相關研究可見,末木文美士.日本思想史[M].東京:巖波新書,2020:229.。明仁天皇正是通過一系列“公務行為”,特別是1991年7月赴長崎縣慰問受云仙普賢岳火山噴發影響的災民時,與美智子皇后雙膝就地同每一個人對視交談的行為,改變了天皇和皇室在日本國民中的形象,逐漸贏得國民愛戴。
2019年4月30日,明仁天皇在《退位禮正殿之儀天皇陛下講話》開頭說道:“今天我結束了作為天皇的職責。”[26]此句中的“結束”使用的是表示主語主動行為的“他動詞”日語中,“他動詞”與“自動詞”對應,指需要有一個賓語才能完整地表現主語的動作或作用的動詞。,表明退位是他個人的主觀意愿,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盡管在法理上天皇不應該發表政治性言論,政府也不應該在承認天皇個人人權前提下討論皇室相關事項,但是明仁天皇通過發表“象征講話”獲取國民的同情和支持,促使安倍政府改變反對態度并啟動退位程序,最終順利實現生前退位已是事實。
結 語
伴隨著明仁天皇退位和德仁皇太子即位,日本已經進入令和時代。出生于戰后的德仁天皇是否將繼承上一代天皇的精神,值得期待和關注。但更為重要的問題是,日本國民支持的是作為個人的天皇還是憲政體制中天皇制的象征意義。近代日本為避免天皇干預政治,不斷強調天皇“萬世一系”的神圣性,反過來神圣天皇又被當作政治工具利用,最終使整個國家走上萬劫不復的深淵。誠如丸山真男所言,近代日本政治體制是一種“無責任體系”[27]。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2019年7月21日日本令和時代的首場國政選舉——日本國會參議院第25屆選舉結果顯示,自民黨得到57席,與非改選的56席共計113席;公民黨得到14席,與非改選的14席共計28席[28]。從2016年7月10日的第24屆參議院選舉到2019年7月21日的第25屆參議院選舉,3年多時間內日本經歷了明仁天皇的“象征講話”、《皇室典范特例法》的出臺、令和年號制定和公布[29]、明仁天皇退位和德仁天皇即位,自公兩黨加上支持修憲的大阪維新會和無所屬的席位,修憲勢力失去了發動修憲動議必需的2/3以上席位優勢。盡管如此,修改戰后日本和平憲法第九條、將自衛隊明文寫入憲法,仍然是本屆安倍政府執政期內最大的政治目標。
對照近代日本的教訓,思考戰后日本的象征天皇制,特別是天皇、政府和國民在退位問題上的態度和關系時,“民意”成為關鍵詞。民意應該被尊重,而不是被有選擇地利用。因為,日本天皇、政府和民眾三方關系互動的結果不僅關系到象征天皇制和日本的未來,而且也關系到亞洲和世界的未來。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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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孫 麗]
Abstract: Emperor Akihitos abdication in 2019, which marked the end of the Heisei era, has been a complicated issue for Emperor Akihito himself, the Abe administration and Japanese people. In appearance, the government prioritizes the Emperors wish and public opinion but had to make a concession and mediate between the Emperor, the conservative party and the public opinion. Public opinions are in favor of the Emperor, but tend to avoid an discussion on the issue of the symbol emperor system. Emperor Akihito, who respected the postwar constitution and royal tradition, is suspected of breaching the constitution and royal tradition. While much importance has been attached to “public opinion”by all sides, there has been a lack of due attention to the fundamental question - Is the public supportive of the Emperor himself, or the symbol emperor system?Public opinions should be respected, but not to be used selectively. As the continuation of prewar Japans system of government, the symbol emperor system matters not only to the past but to the future of Japan, and therefore is a problem that should be addressed properly by the Emperor,the government, and the public.
Key words: tthe Symbol Emperor System; Emperor Akihito; the Abe administration; Japans national pol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