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心

花似瑾

簡介：妖王藍意跌下云端，霸主一朝淪為階下囚，誰承想遇見了一個姑娘。姑娘來歷不明，乖張任性，不知敵友。可臨了要走，藍意就有點兒舍不得她了。

楔子·落魄

洛心第一次見到藍意是在深海水牢，那時大概也是藍意最落魄的時候。

畢竟人家是妖王，無論修為還是地位，都是足以睥睨眾生的存在。

藍意最巔峰的時候，甚至揚言要一統三界。百萬妖兵南征北伐，妖界旗幟插遍四海八荒，最后逼得諸天神日夜苦戰，派出戰神，才將這云端上的人踹了下去，眾人一擁而上，一踹到底。

就這樣，藍意這位昔日的霸主直接跌到了仙界的深海水牢。

當然，這些背景洛心最初是不知道的，她在這牢里住了上萬年，對于外界如何風云變幻，經歷多少滄海桑田，一概不知。

一·深海

“我叫洛心。”

隔著一層結界，洛心坐在地上撐著頭看著藍意，笑得很溫柔。

“你是叫藍意對嗎？”

“喂，你理理我啊！”

洛心一個人絮絮叨叨了很久，很想跟他說話，可對面的人就是愛搭不理，搞得她很郁悶。

洛心從第一眼見到藍意，就對他頗有好感。

藍意是被一群仙界的獄卒簇擁著押進來的，這么大的陣仗上萬年沒有見過了，洛心想不看都難。而這一眼，甚是驚艷。

他一襲玄衣，神色淡淡，墨藍色的眸子像是夜幕下的海面，深不可測。

在洛心眼中，深海水牢單調乏味，他就是最與眾不同的那抹色彩。

藍意的確與周圍格格不入，一靜下來二話不說就開始打坐，沒人敢惹他，自然也沒人敢理他……除了洛心。她真的太閑了。

洛心想方設法搬到他隔壁，跟周圍的人打聽了一圈兒，又觀察了他兩天后，不死心地再次和藍意搭茬兒道：“藍意，你是在修煉對嗎？”

洛心掰著手指頭數道：“束魂咒，縛仙鎖，絕對的防范，況且還是在深海水牢這破地方，修煉一個月也比不上全盛時期一天的效率吧，還修煉？逗我嗎？”

她懶洋洋地看著頭頂上滌蕩的水紋，感覺到了對面略帶敵意的目光。眉眼微彎，她從地上爬起來，正襟危坐，笑道：“不過我能幫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怎么幫？”

對面終于有了反應，這可把洛心高興壞了，她笑吟吟地道：“好辦，手伸出來。”

對方將信將疑地伸出手，掌心觸到擋在二人之間的結界，停了下來。洛心則咬破手指，在結界上畫了個陣法，隔在二人之間的結界便一點兒一點兒地消失了。

藍意終于肯拿正眼看洛心了。

深海水牢的防御結界，是用來關天庭重犯的，放眼三界都是相當牢靠，在洛心這里，卻化解得這般輕易！

不顧對方詫異的眼神，洛心將他的手拉過來，又用指甲在他的手腕上劃了一道口子，鮮血溢出，彼此融合，嫣紅的圖案在他掌心一氣呵成。

洛心收了手，藍意便再次感受到了周遭靈力的存在，經脈穴位通暢。

“束魂咒還在，我只是拿法力將它遮住了，限時一個時辰。”說罷，她又將結界恢復原位，心滿意足地跑回去睡覺了。

聽到她這一句，藍意沒有驚訝，沒有質疑，甚至一句話都沒有，頃刻間靈力便如滾滾波濤向藍意那方涌入，平地起風，異常洶涌。

洛心從不知道，深海水牢這點兒貧瘠的資源竟然可以被駕馭到這種地步。

一個時辰后，風停了，水靜了，隔壁的聲音將洛心叫醒。

“洛心。”

洛心聽著，不禁心中一動。

他知道她叫洛心呀？那就說明，她之前那么多話，他都聽進去了！

洛心高興了，也懶得裝睡，從地上蹦起來，背著手，得意揚揚地道：“怎么樣，我就說我很厲害吧！”

藍意斂了一身鋒芒，平靜地問：“能和你談條件嗎？要怎么樣才能換你這一個時辰？”

他這么配合，洛心反而愣住了。她眨了眨眼，無辜地道：“藍意，你怎么這么上道啊？”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洛心一向深諳此道，她幫了誰的忙，就能找機會敲詐勒索。她現在是證明自己很有用了，藍意也打算付出了，可洛心還沒想好自己可以要什么。

“呃，我沒有特別想要的，要不你先欠著？”

藍意看著她，頓了頓，忽然道：“那如果我想離開這兒，該拿什么跟你換？”

洛心打了個哈欠，道：“我也是囚徒，你問我這事兒？”

“呵！”

瞧著藍意的冷笑，洛心忽然覺得跟他玩兒好沒意思啊，這人怎么看什么都這么明白？

的確，洛心沒什么大罪，本來關個幾百年就可以離開了，可她從前的主子不要她了，洛心孑然一身，實在迷茫，索性留在了這里。

獄卒起初是趕不走她，后來也就無所謂了。

洛心這一待就是好幾萬年，獄卒都送走了好幾撥，她別的沒學多少，開鎖則特別有一套，深海水牢再難解的陣法結界，她都找到了破解之法，她想放走誰，易如反掌。

所以她也不裝了，聳聳肩無所謂地道：“好吧，我就是不想放了你，畢竟你走了我又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會很無聊……有本事你自己越獄啊。”

洛心神神道道，藍意也拿她沒轍，無可奈何地輕笑一聲，伸手用法力凝出一個藍水晶，放到結界之間，道：“那這樣吧，這個送你，有麻煩告訴我，只要你給我解咒，我就一定幫你，隨便什么忙都可以。”

洛心再次打開結界，接過藍水晶，舉起來仔細打量了一番后，嘴角不自覺地彎了起來。她向后一靠，將頭倚在藍意肩上，不由得感慨道：“藍意，你真好。”

藍意無語。

“那咱可就說好啦，我幫你的忙，你就得讓著我……不，是慣著我。你吃大虧了，哈哈哈……”

藍意淺笑，墨藍色的眸子映著淡淡的光，仿佛里面裝著一整片宇宙星河。

他道：“不虧。”

二·當年

夜里，洛心做了個噩夢。

她夢見九霄之上，有個男人冰冷地看著她，道：“成神者所遇之劫數不勝數，情劫最是勞心費神，稍有不慎，萬劫不復。若欲得之，必先舍之。”

當時，洛心想了很久，才聽懂他是什么意思。她說：“主子，您能不能別把偷懶和自殘說得這么清新脫俗？不好理解。”

——若欲得之，必先舍之。

無心則無情，他要成神，為了躲避情劫，就想出剜心這么個損招來。

洛心，落心。

洛心本是上仙凰昔的心，凰昔為了渡劫成神，將她剝離體外，她落地成靈，被養在九霄。

原也是極好的光景，可她怎么也沒想到凰昔經歷百劫之后會忽然變卦，毫不留情地將她丟下了九霄，由她自生自滅，那么突然，連理由都不給一個。

這一墜，便幾乎是粉身碎骨。

彼時，她身上帶著凰昔的三分仙力，養好了傷便不管不顧地闖入九霄。她一心想回到凰昔身邊問個清楚，可是凰昔真的不要她了。她傷心又茫然，無意殺了幾個來攔她的仙兵，被擒，尋常監獄又關不住她，最后，洛心便被押進了深海水牢，關了三百年。

三百年后，等她終于適應了這里，接受了自己被拋棄的事實，要離開時，她更迷茫了。

天地之大，無處為家。更何況，一旦沒了深海水牢這個屏蔽一切的存在，凰昔找到她就容易了。

她聽說，他早已成神。他曾說，若他成神，便來尋她。

那一日，洛心望著九重天終年不散的霧靄出神許久，最后又不聲不響地回了仙界深海。若非要找個理由的話，大概就是深海水牢可以隔絕一切，凰昔找不到她。

恨都恨死了，絕對不回去！

“洛心，洛心！醒醒。”

洛心被人拍醒，以為出了什么事，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才發現是藍意。

她坐起來，若無其事地伸了個懶腰，神色如常道：“怎么啦？”

藍意伸手在她眼前一抹，抹得一手眼淚，他將手在洛心眼前晃了晃，淡淡地道：“你睡著了，然后又哭又鬧。”

他這樣搞得洛心很尷尬。她想到了自己的夢，撇了撇嘴，一頭扎進藍意懷里，悶悶地道：“我又哭又鬧，那你就哄我嘛！你哄我不就不哭了？”

他們很熟嗎？藍意愣怔地看了洛心好一會兒，才道：“怎么哄？”

“笨死了！”洛心將眼淚鼻涕全部蹭在了藍意袖子上，她坐起來，雙手環膝，將頭埋在臂彎里，聲音低低地說，“我以前有個主子，后來他不要我了。”

“嗯。”

所以呢？

藍意耐心等著洛心的下文，可對方好半天也沒個回應，周圍安靜極了。

洛心是想對他說點兒什么的，好歹證明她放下了。可剛開了個頭，回憶便如潮水般涌來，那么清晰，一觸及便心痛不已。

“算了，我不說了。”感覺到自己又要掉眼淚，洛心撇了撇嘴，小性子上來，自顧自地跑到角落里待著了。

待了一會兒，洛心突然發現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兒，扭頭看了一眼二人之間半開的結界，沉默了會兒。她疑惑地看著藍意，道：“不對啊，咱倆之間的結界是怎么打開的？我記得我后來合上了啊。”

藍意道：“我自己開的，學會了。”

洛心不禁深吸了一口氣，她當年研究了幾百年才找到的竅門！藍意才看她操作了幾次？

“你……”

洛心正欲開口感嘆，藍意卻忽然瞇了眼，扣住洛心的手腕，一個起身將她錮在了懷里。

“別動。”

洛心對周圍發生了什么還沒感覺，只知道藍意抓著她冰涼的手，兩個人挨得那么近，近到她能感覺到他的體溫心跳。她傻愣愣地抬頭看了藍意一眼，臉漲得通紅，心跳漸漸加速。

“藍意，雖然我挺喜歡你，但我還是覺得這種情況我至少要象征性地喊一聲……”

話音未落，洛心又被捂住了嘴。

藍意附在她耳畔，低聲道：“有人來了，別出聲。”

洛心眨了眨眼，終于聽到了姍姍來遲的腳步聲。

黑暗中，幾個少年的竊竊私語聽起來是那么清晰：“妖王藍意是被關在這里吧？”

“是，這個時候他應該睡了，咱們趁機解決了他，為民除害。”

“仙、魔兩界現在都沒想好怎么處置他，憑咱幾個，能行嗎？”

“放心吧，我有準備，咱們就算殺不死他，也能弄他個半死！實在不行咱們就跑，反正等出去了也不會挨罰。”

洛心聽著，覺得特好笑，她微微踮腳，學著幾個少年的腔調，附在藍意耳邊道：“他們好幾個人呢，憑咱們兩個，能行嗎？”

藍意斜睨了她一眼。

洛心無視他的眼神，玩兒心大起，耍賴道：“那真打起來了你得保護我，我害怕。”

說著，她故意被絆了一跤，石子碰撞發出響聲，終于引起了幾個仙家少年的注意。火光照來，一個少年驚呼道：“妖王藍意在這兒！”說著，一道法術襲來，可連藍意的身都沒近，就被牢門結界反彈了出去，“轟”的一聲，少年受傷。

洛心無語。

還以為多大本事呢，就這樣，還行刺？

翻了個白眼，洛心很不屑。

這時候，剩下的人擠了上來，領頭的少年說道：“讓開，都讓開！我來！”說著，他便畫著咒術打開結界。見大門開了，藍意一聲冷笑，從黑暗中走出，空氣中懸浮的靈力頃刻間如刀刃一般，直直地迎向一群少年。

“妖、妖王法力還在！束魂咒對他沒用！”

也不知誰吼了這么一句，眾人都嚇壞了，連躲帶閃，帶頭的少年也不知從哪兒掏出了一張符咒，嘴里絮絮叨叨地念著什么，洛心只覺得藍意的身子瞬間便僵硬了起來。

看來束魂咒是有用的，而且不容小覷。不然那群少年剛才就被妖王的法力所傷，哪里還會有機會躲？

藍意面上不動聲色，卻忽然緊緊握住洛心的手。她抬頭，便見藍意嘴角依然噙著笑，可聲音異常冰冷：“爾等小輩敢來招惹本座，當真是不想活了。”

他一只手緊緊攥著洛心，另一只手則催動咒術，是擺明了要速戰速決，以至于整個深海水牢殺氣四溢。

“殺人啦！快退！”

“莫慌，咱還有神劍，祭劍祭劍，快！”

神劍被祭出，洛心看著這熟悉的劍，瞳孔微縮，掌心也出了汗，下意識地便要往藍意身后躲，可退了一步后，她看著藍意的狀態又覺得不行。

束魂咒被催動會很疼，他撐不住這一劍的，若真暴露了實力，藍意就危險了。

少年們法力低，手忙腳亂，雖說神劍不見血就不會停下，可刺過來的時間足夠讓洛心權衡了。

“藍意小心！”

本來也是她作的，誰能想到一群孩子乘人之危居然能帶鳳凰神劍來。她如此想著，一跺腳，轉身一把抱住了藍意，擋在他面前，任憑神劍刺進皮膚，鮮血淋漓。洛心疼得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洛心……”藍意原本都打定主意咬牙硬挺了，沒想到洛心居然會為他擋劍，他下意識地接住她后，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沒刺中！退，快退啊！”

藍意的目光陡然凌厲，揮手一道法術飛出，一眾少年慘叫連連，縱是逃了出去，身上也無一例外地掛了彩。

危機解除。

洛心一把將劍拔出來扔在一邊，靠在藍意懷里就開始捂著傷口號啕大哭，淚珠子稀里嘩啦地往下掉。

“嗚嗚嗚，藍意，我這算不算是救你一命了啊！說好你要護著我的，硬生生的一劍，嚇死我了，疼死我了啊！嗚嗚嗚……”

藍意束魂咒、縛仙鎖在身，剛才被幾個少年一通操作本就疼得跟上刑一樣，洛心受傷，為了給她出氣還強行使用法力，這會兒虛弱得話都快說不出來了，看著此時還有力氣抱著他大哭大鬧的洛心，一時間……他的心情極為復雜。

“洛心。”這一聲，明顯沙啞得多。

洛心當然知道藍意現在也不好受，她抹了把眼淚，在他手腕上劃了道口子，一陣涂涂抹抹后，又念了個咒。她收了手，淚汪汪地道：“這下你就不疼了。行啦，我知道，舍不得讓你陪我共患難的。現在你好好哄我吧，我可怕疼了，不騙你。”

藍意失笑，輕輕揉了揉洛心的頭發，道：“謝謝。”

洛心哭得滿臉淚痕，撇了撇嘴，埋怨道：“說好是你保護我的，結果到頭來，還是我替你受傷，就這一次，以后不許再欺負我了！”

“好。”

兩個人挨得那樣近，洛心抬眼便能看見藍意墨藍色的眸，聽得見彼此的心跳。

鬼使神差間，洛心忍著疼坐起來，小心翼翼地在藍意的臉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看著完全呆住的藍意，她還是淚眼汪汪，嘴角卻再也憋不住笑意，扭頭道：“這下高興多了。”

三·攜手

洛心的愈合能力非常強，休養不到半個月，連傷口都找不到了。

連藍意都覺得不可思議。

洛心撇了撇嘴，道：“很正常嘛，也不看看我是誰，只要不是要害，其他地方好起來都很容易的。”

“那你的要害在哪兒？”藍意隨口接了一句，可說完他就后悔了。

他聳了聳肩，權當自己沒問過。

可洛心答得很自然：“心呀。所以呀，藍意你千萬不能讓我傷心了，我一旦傷心起來，很難好的。”

幾個仙家少年來頭不小，行刺不成反被傷后，獄卒被上頭好一頓罵，當即加強了深海水牢的防守，崗哨輪番交換，時刻監督。

可那些獄卒的修為多低啊，能被幾個少年隨隨便便用法術迷得不省人事，誰又敢保證看得住藍意？

藍意將一切看在眼里，在心中盤算著日子，做足了準備。

兩個月后的某個晚上，他敲暈了正在輪崗的幾個獄卒，獨自離開了深海水牢。

藍意學東西很快，而且幾乎不用教，哪怕洛心刻意藏著不讓他看，他也學會了。束魂咒、縛仙鎖，洛心都曾幫他短時間打開過，他憑印象掐了個訣，注入法力，鎖應聲而破。

他出了獄門，看到隔壁睡得正熟的洛心，駐足看了她好一會兒，見她睡得不安穩，藍意鬼使神差地走進去，幫她蓋好了被子。

藍意私以為她不是他多重要的人，可還是無端地舍不得。數月相伴，雪中送炭，放肆張揚，一旦回憶起來，總是繞不開她。

洛心一個翻身，面向藍意，藍意這才注意到，她手心一直攥著他送她的藍色水晶。藍意默然，又揉了揉洛心的頭發，才出了深海水牢。

一路悄無聲息，誰也不打擾。

深海之上便是云海，空中繚繞著天庭終年不散的純白霧靄，滿是熟悉的氣息。

四海八荒，九天黃泉，這才是藍意所習慣的天地。沒了咒術枷鎖，純粹充盈的靈力紛紛涌入體內，他屏息凝神，正欲催動法力直接離開仙界，耳畔忽然傳來少女的哭喊：“藍意，救我！”

藍水晶帶來千里傳音，說話之人正是洛心。

藍意看了眼天色，猶豫了。

洛心的哭聲猶在耳畔，可藍意不確定洛心是否真的有危險。其實直到現在，他都對洛心究竟是哪一方的人沒個把握，如果是計，再出來就沒現在這么容易了。

與此同時，伴著一聲長鳴，不遠的天空炸開了一團焰火，是仙兵警戒集合的信號。

藍意皺眉，一個轉身便回了深海水牢。

當初千軍萬馬十面埋伏都無所畏懼，現在還怕她會害他不成？

“洛心！”藍意再次破開深海水牢的大門，沒有想象中的暗潮洶涌，深海水牢全體獄卒皆被打暈在地，只有洛心在墻角縮成個球，哭得很傷心。

藍意走過去，揉了揉她的頭發，無奈道：“到底怎么了？你那聲救命是怎么回事？”

洛心聽見藍意的聲音，猛地撲進他懷里，嗚咽道：“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她緊緊地抱著藍意，抽抽搭搭地解釋道：“我夢見你了，可是醒過來，發現你不在，便到處找你，驚動了那些人，他們說你跑了，要去追你。”

“我當然不能讓他們追到你了，那不是坑了你嘛，就把人都打暈了。可是你真的不在了，我就想，能不能用水晶把你叫回來。”

藍意輕輕地拍著洛心的背，安撫道：“這不是回來了嘛。”

“別當我傻！你就是壓根兒沒想帶我走！”洛心一口咬在藍意胳膊上，還不解氣，她氣鼓鼓地道，“說好了要什么都滿足我的，我要你帶我一起走，不許拋下我！”

藍意挑眉道：“原來你是肯走的？”

洛心用力點頭。

她一直是肯走的，只是一直沒遇到既值得她追隨，又能護她周全的人。

當藍意無視一切隱藏的危險來找她，喊她洛心的時候，她就下定決心跟著藍意了，他沒有拋下她不管，多安全。

聽見遠處傳來聲響，洛心道：“打架的時候獄卒就放了信號，天兵天將就要來了，我打不過，你危險了！”

藍意卻不慌不忙地道：“本座好歹曾是一代霸主，在你眼中就是如此不堪一擊？”

洛心搖頭。

“那就抓緊了。”

他握住洛心的手，從容地迎著天兵天將走去。

天空破曉，旭日初升，三千精兵，無功而返。

四·截殺

囂張是要付出代價的。

妖王藍意逃了，逃得極為張揚。天帝震怒，當即下令擒拿藍意，只拿藍意，與妖界無關。

之前一場大戰，兩敗俱傷，大家都沒精力打仗了，但只擒拿藍意，那就不一樣了。

疲于奔命也是很麻煩的。

洛心隱隱覺得自己又要顛沛流離了，她忍不住戳了戳藍意，道：“天帝都逼到這份兒上了，咱還能去哪兒啊？”

“回妖界。”藍意答得毫不猶豫。

“可……妖界不是也會追殺你嗎？”

“天帝是妖王還是本座是妖王？妖界為什么要聽他的？”

藍意傲然站在云端之上，沒了深海水牢的層層禁錮，他意氣風發，桀驁疏狂，好像多大的阻礙都不值得他放在眼里，也沒了初見時的淺笑疏離。

洛心望著他，忽然覺得，或許這樣的藍意，才是真正的藍意，才是旁人口中霸主的模樣。

“妖王藍意，休得猖狂。”有聲音自曠遠的天邊傳來。

藍意皺了眉頭，向那方向看去，聲音冰冷：“呵，凰昔。”

洛心好久沒聽過這個名字了，塵封的記憶紛至沓來，她飛快地躲到藍意身后，也望著遠處縹緲的身影，呢喃道：“主子……”

凰昔很快便落于云端之上，他一襲白衣翩翩，手持鳳凰神劍，好一個不染纖塵的天界上仙。

藍意隨手抓起一把流云，注入法力，凝華成劍。他舉劍指著凰昔道：“你以為，本座還會被你打敗第二次？”

凰昔便是那個傳說中將藍意踹下云端的上神。

凰昔淺笑，道：“本仙不是來殺你的。”

藍意不愿跟他廢話，墨眸微瞇，一身氣息越發凌厲，已然進入了備戰狀態。

只見凰昔平靜地道：“本君沒帶兵馬來，不要你的命，你大可回妖界做你的妖王，本君只是想將洛心帶走。”

洛心一聽，登時慌了起來，有些不安地晃了晃藍意的衣袖，輕聲道：“我不走。”

洛心很想說，藍意你說好了不會拋下我的，可想想又覺得這種時候說出來實在跌份兒，還是算了。不能什么都指望藍意，她得自己想辦法。

上神少了一顆心，終歸還是不成的，情劫渡過去了，心還是得找回來。凰昔若是真將她帶走，她便只是上神的一顆心了，從此世間，再無洛心。

凰昔一口一個“本君”，上來就想搶他的人，這就讓藍意很不爽。

“上神好大的口氣。”藍意懶得再聽，長劍一舞，劍鋒攜著法力直向凰昔。

凰昔側著身子躲過一擊，道：“原本是想好言相勸的，可既然你先動了手，那就沒辦法了。”云層里憑空現出一萬天兵，將藍意和洛心圍得密不透風。

藍意掃了周圍一眼，冷冷道：“區區萬人，就想殺了本座？”

“若是從前自然不一定，可如今你的實力畢竟不是全盛時期，這一萬天兵還是可以的。”

說實話，藍意不怕十面埋伏，也不怕上神擋路，他沒那么容易死。可變數是，他現在身邊，還有一個洛心。

一旦打起來了，那么多人拖著，他可就看不住洛心了。藍意繞了那么大彎子，沒有直接硬闖回妖界，就是為了保護好洛心，她若是被凰昔抓走，他豈不是功虧一簣？

似是知道他在顧慮些什么，洛心捏了捏他的袖子，輕聲道：“藍意放心，我準備好了，會藏得好好的，不給你添亂。”

你能有什么準備？

藍意疑惑，話未問出口，洛心就忽然消失了。

五·心魔

洛心消失了，一萬天兵跟著消失了，藍意眼前一花，一個晃神，再睜眼，周圍已然變了模樣。

看著眼前熟悉的場景，藍意不禁挑眉：“幻境？”

確實是幻境，而且，還是藍意戰敗被擒的那一日。

那時一場戰役曠日持久，天庭多處淪陷，只剩九重天上的白玉京，一旦贏了，便可直取靈霄寶殿，妖界從未有過的巔峰。

如果沒有凰昔帶兵前來……

藍意想著，望著層層疊疊的天兵，他信手一揮，遠處便被炸得一片轟鳴。

藍意暗中愕然，連力量也回到全盛了？這幻境真夠真實的。

他嘲諷一笑，有種情緒漸漸在心中暈開，不斷翻騰，無限放大。藍意抬手帶起千重云浪，直沖靈霄寶殿。

那時的意難平，現在扳回來倒也不遲。

藍意薄唇輕啟，大聲道：“全體妖兵集合，殺盡天兵天將！”

“是！”百萬妖兵齊應，吼聲響徹云霄。

為了妖界榮光，為了宏圖霸業，出生入死，在所不辭。

那樣真實的情緒，又怎么會是夢呢？

“藍意，藍意！”

洛心的聲音在藍意耳畔響起，只聽洛心喊道：“醒醒，幻境不是給你準備的，別掉進去啊！你眼前這些都是假的，是心魔。那一萬天兵才是實打實的，我藏好了，你去殺出重圍，我在……”

聲音忽然停了，可藍意還沒反應過來。

他有百萬妖兵，現在整個天庭都是他的，殺出重圍又有何難？

藍意覺得頭昏腦漲，他深吸了一口氣，扶額仔細回憶著洛心的話，再睜眼，便是血染九霄，凰昔戰敗失敗，被他一劍刺穿心臟。

凰昔不是沒有心嗎？

藍意疑惑片刻，猛然回過神來，假的，是幻境！

輸了就是輸了，回去整裝重來，他在這兒做哪門子的春秋大夢？

藍意咬牙，丟掉手中的流云劍，飛快地撤離戰場。

場景不斷變幻流轉，他的，別人的，真假摻半。

藍意終于殺出重圍，可沒來得及松一口氣，他便發現，自己找不到洛心了。

想起洛心那句忽然斷掉的話，藍意才發覺自己有些慌亂。

“洛心！”

尋而不得，藍意想起自己給洛心的藍水晶，意念相連，他斂心凝神穿破千重幻境，卻見到站在幻境深處一臉微妙的洛心。

洛心看到藍意，目光漸漸清明，認真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歪頭道：“你是真的藍意嗎？”

“是。”

“我不信。”說著，她摁住藍意的肩，對著他的臉便親了一口，隨后一雙眼睛盯著藍意眨啊眨，忽然“撲哧”一聲笑了，“看來是真的呀。”

藍意還沒回過神來，覺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實。

洛心道：“剛才我口口聲聲地告訴你都是幻覺不要沉迷，可一不留神，自己也掉入了幻境。我以為我會看到凰昔，畢竟這么多年刻骨銘心。可是沒有凰昔，藍意，我剛才看到了你。”

她背著雙手，低頭看著腳面，沒了尋常的瘋瘋癲癲，語氣溫柔得像個少女。

洛心接著道：“其實我沒有去過妖界，頂多在仙界徘徊過一陣子。但幻境里，你帶我去了妖界，我看見滿天流云，殘陽似火，你牽著我的手，看庭前花開花謝，時間溫吞得叫人格外安心，沒有小心翼翼，沒有無枝可依。”

“若這也叫心魔的話，我寧愿永遠溺死在這千重幻境里。”

藍意聽著總覺得不對，忍不住眉頭直皺，拉起洛心就要往外走：“別犯傻，出去也能帶你看風景。”

“藍意，我現在心很亂，不想走。”

“走！”

“不……”藍意的臉在洛心面前陡然放大，一個吻就這樣落了下來，她倏地睜大了眼，整個人驚呆了，全然忘記了反抗。

幻境翻涌，空間扭曲，千重幻境被強行撕裂，場景重回云端之間，回歸現實。

出了幻境，洛心看著周圍漸漸暗下來的云層，嘆了口氣，卻不自覺地嘴角輕揚，覺得有些甜蜜。

既然如此，那余生就交給你了。

尾聲·

這個世上，有太多的弄巧成拙。

千重幻境時間并不同步，在藍意想方設法尋找洛心的時候，她已經和凰昔對峙過一輪了。

洛心原以為自己可以藏得好好的，可她沒想到，轉眼便跌進了心魔，遇見“藍意”，短短片刻的夢，被無限拉長，宛若凡間一生。

而正當她沉溺其中時，一切陡然變幻，只見凰昔手持鳳凰神劍，直指她的胸膛，洛心驚呆了，全然忘了反抗。

她愣怔了許久，見凰昔遲遲不動手，心頭這才一陣熱血翻涌，想起了質問：“凰昔你瘋了嗎？要殺要剮我是躲不過，但你化成藍意的模樣，有意思嗎？”

凰昔指著她的劍尖直顫，卻忽然扔了神劍，笑容慘淡：“都是你自己的心魔、幻覺，我并未幻化模樣，不過是將錯就錯不曾拆穿，你罵我作甚？”

洛心卻是真的怒了，滿心悲傷，連性命都不顧：“好，你沒有，那你現在成了神，不是一門心思要殺了我嗎？來吧！我就在這兒！”

凰昔笑了：“我從頭到尾，何曾說過要殺了你？分明是你自己揣測！”

自己臆想、揣測，自欺欺人，他們都是這樣。

當初剜心明明是為了避劫的，可陰差陽錯，凰昔百劫之后終于發現，洛心才是他的那個情劫，想成神，就要放棄她。

解釋清楚只會牽腸掛肚、難舍難分，倒不如心灰意冷斷個徹底，凰昔當時就是這么做的，洛心遁入深海水牢，他執念未斷卻意外飛升。當年的仙界就是凰昔維護的，她在哪里，他又怎會不知？兩個人都心知肚明。

只不過是三百年后，一個假裝不去找，一個假裝認為對方找不到，把深海水牢當成什么避難圣地，傻乎乎地縮了萬年。

直到洛心終于想開出去了，堂堂上神編了個理由出來追人，哪怕知道相忘于江湖才是最好的結局，她嫁人了這段情就可以徹底斷了，可就是覺得后悔，想再搏一次。

“洛心，我的劫數現在算是徹底渡了，只問你最后一句，跟我走，還是在這兒等藍意？”

“等他，不走。”

傻姑娘逃了萬年，終于學會了一錘定音，斷得干干凈凈。

她說過了，自己一旦傷心，就很難好的。

藍意不一樣，他是她等得到的人。

“洛心！”

凰昔聽了這聲音，終于嘆了口氣：“他真的來找你了，也罷，反正仙界拜托我的事已經了了，剩下的，我不再管。”

凰昔離去，幻境被撕裂，洛心抬頭，便見藍意踏遍虛空，只為尋她而來。

她回過神來，認真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歪頭道：“你是真的藍意嗎？”

……

他牽著她的手，與她穿過層層流云，回了妖界，落地生根。

從此，一顆孤心再也不必懸在半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