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六子

如果命運不公,非要給你發一手超級爛牌,你是徹底放棄,還是將爛牌打到最好?曾是重慶的姐的牛曼琴,給出了令人動容的回答……
我叫牛曼琴,今年38歲,初中文化,原是四川一個小縣城的出租車司機,老公王建跟我同行。我們戀愛5年,我做了3次人流。2002年我們結婚,2007年3月下旬我懷孕了,同年11月初,早產生下女兒小辣椒。
小辣椒出生時,羊水破了很久才露出頭頂。婆婆送來一桶烏雞湯,看到是個女孩,把保溫桶往床頭一擱就出去了。醫生來查房,我問女兒怎么樣了。醫生說:“孩子基本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是因為早產,又窒息缺氧,影響到了中樞神經,怕是腦癱。”
什么,腦癱?我目瞪口呆。這時,王建走進來,我對王建說:“等我身體恢復了,我們再生一個,好不好?”王建搖頭:“不可能了!”醫生告訴我,因為流產次數多,我子宮壁太薄,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
小辣椒剛滿月時,連奶都不會吸。我只得捏住她的鼻子,等她用嘴巴呼吸時讓奶汁流進去。兩個月時,小辣椒的頭還不會動;三個月時,小辣椒仍然不會吞咽,全身癱軟,四肢僵直。我抱著她跑了成都幾家大醫院,醫生都說這是典型的腦癱。婆婆說,王家必須要有兒子。就這樣,我和丈夫離婚了。房子歸王建,我只有12萬元存款。
2008年6月,我帶著小辣椒回到娘家——重慶市一個縣城。母親去世早,年近70歲的父親跟著哥哥嫂子住,家里老房子租了出去。哥哥開貨車跑長途,侄子住校,平時只有父親和嫂子在家。
嫂子在一家百貨商場做營業員,見我帶著小辣椒回來,笑我“帶著棵搖錢樹”。她還說,見過一個馬戲團,就是帶著這樣的孩子,關在籠子里供人參觀。我氣得摔了飯碗,對嫂子說:“我自己能撫養小辣椒,父親也由我來照顧!”嫂子大喜:“正好,那套老房子剛空出來,我暫借給你住。”
我的寶貝是供人參觀的?嫂子的話像刀子一樣,一刀刀割在我的心頭。我帶著小辣椒和父親一起搬到老屋,每天給小辣椒按摩、活動軀干。小半年過去,能用的方法用盡了,小辣椒的病全無好轉,賬戶上的錢卻一天天減少。父親說他能照顧小辣椒,讓我回去開出租車。2008年12月,我又成了一名的姐。
小辣椒一歲了,還不會咀嚼食物。我每天給她熬粥,在里面加剁碎的肉末和青菜。小辣椒不會吞咽,父親專門買了長把勺,每次喂飯都把食物抵到她的喉嚨處,讓她吞進去。2014年5月16日早上,父親像往常一樣推著小辣椒出去兜風,突然昏倒在小區的長條椅上,再也沒能醒過來。
公司有規定,女駕駛員只能開白班,凌晨4點至下午4點。父親沒了,我顧不上悲傷,要想辦法照顧小辣椒。我不能把孩子丟在家里,只得帶到車上。每天凌晨3點,我起床,熬好粥裝進保溫桶;再裝好尿不濕和小辣椒的衣褲、被子,一起送到車上,再回來將小辣椒抱到副駕駛室。出租車成了我們移動的家。
一天早上,一對年輕人招了車。他們看到小辣椒,一臉吃驚。我告訴他們家里沒人帶孩子,如果在意可以換輛車。年輕情侶說沒關系。車剛開出城,車內彌漫出一股便臭味。我知道是小辣椒大便了,連忙對兩位乘客道歉。年輕人說:“大姐,您先給她換尿不濕吧。”我連連道謝,將車停在路邊。將年輕情侶送到目的地,已是早上8點15分。小辣椒醒了,眨了眨眼睛。我趁著沒客,給小辣椒喂了點兒水,再拿出熬好的青菜瘦肉粥。小辣椒聞到香味,高興得晃了晃腦袋。
一位六十多歲的阿姨,一路幫小辣椒擦口水;一位從外地來出差的大哥給小辣椒送了一個助走架……很多好心的乘客,讓我感到溫暖。當然,也會碰見糟心的時候。一次,兩個正吃漢堡的男孩攔了車,一看到小辣椒,就說“帶著個這樣的孩子跑出租,也不怕別人惡心”,說完就下車了。小辣椒雖是腦癱,但能聽懂別人的話,垂著的頭埋得更低。我告訴她:“沒關系,想想那些幫你的好心人,是不是很多人都喜歡你?”小辣椒笑了。
為了交接車方便,我的對班司機,都會把交接地點選在我家樓下。回到家,我安頓好小辣椒,開始打掃、做飯。夜幕降臨,小辣椒總會望著桌上外公抱著她的照片出神。我問她是不是想外公了,小辣椒癟癟嘴,兩滴眼淚滑落了下來。
我住的老房子旁,有個鄰居叫張志強,患有小兒麻痹癥,在小區門口開了一家副食店。我有時候忙,會把小辣椒放在他那請他幫忙照看,張志強也從不拒絕,還陪小辣椒說話,給她講故事。作為答謝,我經常會買些水果、點心送給張志強。
張志強行動不便,不能給小辣椒換尿不濕,所以每天高峰期一過,我都會趕回來,陪孩子一會兒。老家的空氣濕度大,洗的衣服干得慢。為了不讓屋里有尿臭味,我在網上買了衣服烘干機,小辣椒每天都能穿干凈衣服。然而,悲劇說來就來。
2015年11月12日深夜,我睡得正酣,突然被哭聲驚醒。睜開眼睛,濃煙彌漫,非常嗆鼻。我下意識反應過來,著火了!我連忙抱著小辣椒往外跑。客廳里的烘干機正在燃燒,并引燃了沙發,火光和濃煙充斥著整間屋子。我又縮了回來,關緊臥室門。我打算把小辣椒從窗戶送出去,可窗戶裝上了防盜網,而且又在五樓。濃煙蔓延進來,情急中,我穿上棉衣,將小辣椒緊緊裹在懷里,朝客廳門口沖出去。火焰發出“嗤嗤”的燒灼聲,一股濃煙嗆進鼻孔,我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了醫院。渾身皮膚像開裂一樣痛。醫生告訴我,小辣椒沒事,至于我手術的費用,他說哥哥已經替我交了。經過好幾次手術,我才轉到普通病房。我的雙手和整個頭部都纏著紗布,只留下一雙眼睛。我仿佛經過一個輪回,這才見到了小辣椒和哥哥嫂子。
小辣椒看到我愣住了,眼神里有震驚,有心痛。哥哥對我說:“幸好你沖出來的時候消防員正破門進來,不然你和小辣椒怕是葬身火海了。”我知道這次花了很多錢,問哥哥錢是從哪兒來的。哥哥說,前夫王建拿了6萬過來,他自己從朋友那里借了5萬,鄰居張志強出了3萬,還在副食店里組織捐款,共計4.6萬。我沒法照顧小辣椒,將她放在張志強那里,張志強的母親徐姨是做家政的,每天定時給小辣椒換尿布。
2016年4月28日,我出院了。雙手因燒傷瘢痕攣縮,手指伸不直也抓不住東西。嫂子帶來一條紗巾幫我遮臉,說剛做了手術不能吹風。徐姨特地將小辣椒帶了過來,聽到我的聲音,小辣椒耷拉著的腦袋努力晃動了兩下。我蹲下身去,捧起女兒的臉,扯開紗巾,小辣椒哇哇大哭。醫院廁所里,我對著鏡子,摸了摸右臉頰黑紅的疤,眼淚聚在了眼眶。回到家里,我打發哥嫂回去,把自己關在家里。小辣椒漸漸習慣了我的樣子,我舉起她的手,她會輕輕撫摩我臉上的痂。
徐姨每天定時來給小辣椒換尿不濕,張志強則在微信上陪我聊天。我知道,他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讓我不去想猙獰的臉和殘廢的手。我在醫院一共用了將近24萬,除去哥哥他們送來的,其他的錢都是我自己出的。給了哥哥一筆裝修費后,我賬戶上只剩下3萬元了。臉毀了,手殘了,今后還能干什么呢?夜深人靜的晚上,我總感覺自己像是個地獄的探底者,一層一層往下走。
2016年7月的一天晚上,小辣椒拉肚子了,家里臭氣熏天。我拿出尿不濕想給她換,可一雙手就像兩根木棒,根本不聽大腦的指揮。“對不起,小辣椒。媽媽不行,連尿不濕都幫你換不了。”我蹲下身去對她說。小辣椒看著我,“啊啊”了兩聲,眼神里全是疼惜。那一刻,絕望將我席卷,我跌坐在地上,喃喃道:“小辣椒,媽媽殘廢了,今后連自己都養不活,我們一起去另一個世界好不好?”小辣椒努力地晃動著腦袋,看著我,眼角卻流出了兩行眼淚。我打開抽屜拿出修眉刀,拉過小辣椒的小手,將刀鋒對準了她的手腕。
可就在刀鋒觸碰到她手腕的一瞬間,她的手臂居然顫動了兩下,嘴里發出“啊啊”的聲音。小辣椒不想走!9年了,她被固定在床和“嬰兒車”這兩個地方,頭都沒能抬起過,她這么茍且地活著,都不想放棄生命。相比之下,我的殘疾又算得上什么呢?我開始練習雙手的伸握動作。哥哥給我買了個二手筆記本電腦,說玩這個既可以活動指關節還能打發時間。漸漸地,我能幫徐姨給小辣椒換尿不濕了。一個月過去,我總算能獨立操作了。
隨著身體逐漸康復,生存問題接踵而來。不能開出租了,我要找個能夠養家的事做。
2016年8月的一個周末,哥哥和侄子來看我。當時我正要出去給小辣椒買尿不濕。侄子說:“姑姑,你可以在網上買啊。”侄子幫我注冊了賬號,在他的建議下,我還注冊了網店,幫別人代銷零食。但半個月過去,一單生意也沒做成。這時,嫂子所在的商場撤柜,她也失去了工作。
2016年10月的一天,徐姨接了三家業務,聽說我嫂子沒上班,就讓我問一下她能不能幫忙。嫂子一口答應了。可等徐姨找到雇主家時,人家已經另請人做了。徐姨向我嫂子道歉說:“我經常遇到這種情況,習慣了。”我問她為什么不掛靠個家政公司,徐姨說她都56歲了,很多家政公司不收她這個年紀的,這樣的姐妹她認識好幾個。
我靈機一動:徐姨幫了我那么多,要是我能幫她聯系業務就好了。我注冊了各類平臺賬號,把家政服務信息發布了出去。沒多久就收到兩條家政信息。徐姨約了其他兩個老姐妹一起趕到雇主家。雖然雇主嫌她們年齡大,但見她們干活賣力又踏實,很是滿意。雇主還打電話給我,說今后有事兒還來找我。嗅到商機,張志強叫我干脆成立一個家政公司,專門接業務和安排。我也覺得這提議不錯。
2017年3月8日,張志強借給我8萬元,加上我的2萬元,我的家政公司正式掛牌營業。雖然公司只有4個阿姨,但我賣力地跟雇主聯系,業務做得挺飽和。2017年5月,李阿姨在一個雇主家擦窗時從凳子上摔下來,左手骨折。當時我開業不到兩個月,還沒什么利潤,但我還是賠償了李阿姨的醫療費用。我擔心其他阿姨也發生這樣的意外,就給阿姨們都買了保險。在我們縣城,家政行業幾乎沒有買保險的。聽說我的操作,十多個其他公司的阿姨都加入到我的公司來。
2017年7月,我給28個阿姨都買了意外險。這筆錢全是張志強借給我的。因為有保險,阿姨們都非常珍惜這份工作。僅僅一年的時間,阿姨們為公司創造的純利潤就達到了22萬。有阿姨對我說:“現在你有錢了,可以去做疤痕修復手術。”我搖了搖頭,不是我不在乎這張臉,而是我想湊錢帶小辣椒去好的醫院診療。我聽說哈佛大學附屬波士頓兒童醫院是治療腦癱最好的醫院,如果效果好,能恢復到正常人的5-7成。
嫂子在家里待了大半年,見我事業柳暗花明,反倒羨慕起來。這天,她托張志強來遞話:“妹子,我也想加入進來。”我笑了:“歡迎啊。”
2019年6月,張志強因為肺炎住院。那段時間公司業務多,徐姨只好把照顧張志強的任務交給我。我安頓好小辣椒,就急忙往醫院趕。
一天,我正在病房收拾東西,臨床伯伯問我:“妹子,你老公要出院了?”我臉一紅,正想解釋,張志強對我微微一笑。伯伯嘆了口氣說:“真好!兩個人在一起圖個啥?不就是遇到難事兒的時候能相互幫襯,傷風咳嗽有個人照顧嗎?”出院回家的路上,張志強說:“要不,我們一起搭伙過?”我愣了一下:“可是,我今后是要湊錢給小辣椒治病的。”張志強點點頭:“那當然,那是我們的女兒。”我握住了他的手。
徐姨知道我和張志強要結婚,非常高興,說張家居然也要有后了。我怕她有念想,趕緊告訴她:“姨,我已經不能生育了。而且,我今后唯一的目標,就是湊錢給小辣椒治病。”徐姨像個突然泄氣的皮球,一句話也不說。接下來的幾天,徐姨都沒來上班。張志強打了好幾個電話我都沒接,但心里卻像被掏空了一樣難受。小辣椒好幾天沒見到徐奶奶和張叔叔,也顯得異常焦躁。
兩周后的一個早上,我聽到有敲門聲,連忙出去開門。竟然是徐姨!她買了一大包菜,說:“我來給我孫女弄點兒吃的。”我連忙讓她進來。徐姨邊進廚房邊說:“我還買了湯圓,等會兒煮好了,你給志強送去。”“嗯!”我點點頭,淚流滿面。我走到臥室,把女兒抱起來:“小辣椒,張叔叔給你當爸爸好不好?”小辣椒轉了轉眼珠,咧嘴笑了。
我聽說,苦難大到無法承受的時候,連放棄都力不從心。于是我們只能堅持,堅持,再堅持。命運暴擊下,我這么普通的人都能迎來柳暗花明,每個人生谷底的人,也一定能走出來!
編輯/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