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紅霞
窗外淅瀝瀝下著小雨,雨點輕輕地拍打著窗欞,像一首優美的輕音樂。我的思緒在這有節奏的拍打中飄飄蕩蕩,回到了在煤礦生活的日子,想起了離開我21年的父親。
父親在煤礦工作了30多年,干的都是力氣活。一生勞碌命的他,把最好的年華獻給了那座礦山,把生命中最執著的情感也留在了那座礦山。
聽母親說,1968年的春天,剛結婚兩個月的父親懷著讓一家人吃飽飯的夢想,背著鋪蓋擠上煤礦來村里招工的卡車,踏上了去洛陽地區梨園煤礦(現在的中國平煤神馬集團梨園礦)的路,20歲的父親從此成為千千萬萬煤礦職工中的一員,與母親開始了“一頭沉”(一工一農)的生活。
上世紀70年代,大多數農民都在溫飽線上掙扎。因此,雖然煤礦工作艱辛且危險,但是能吃飽飯,這讓父親很知足,更何況父親作為兄妹七個中的老二,要和爺爺一起承擔養家的重任。
剛到礦上工作時,礦區條件特別差,宿舍是窯洞式的房子,4人一間,又潮又暗。井下工作環境惡劣,生產設施簡陋,采煤掘進靠打眼放炮,煤和矸石都是靠人工裝運的,勞動強度很大。通風條件也差,一放炮,煤塵飛揚,根本看不到人。一個班下來,礦工全身上下除了牙齒,其他都是黑的。不僅如此,父親工作的掘進隊,工作面時常有水,盡管穿著雨衣雨褲,但由于工作面低,直不起腰,雙膝常年跪在潮濕、陰冷的地面上,父親落下了腿疾。由于受不了這樣的苦,村里和父親一起去的8個人中先后走了5個。從小過慣了苦日子的父親,硬是咬牙堅持了下來。
堅強和奉獻是父親那代人與生俱來的信仰。他們不畏艱辛,不怕困苦,一心把建設礦區當作畢生的夢想,更何況能吃上“皇糧”,那在當時是無比自豪的事情。雖然父親一開始每月只有24元的工資,但是對于當時2分錢一盒火柴的消費水平已經是筆“巨款”了。因此,父親對這份工作很“專情”。
那會兒,礦工沒有班中餐,父親就從食堂買點饅頭帶著,班中餓了就啃幾口饅頭,喝幾口工作面的生水,不想吃完了胃反酸,他就不再帶了,班中餓了只能挺著,這讓他落下了嚴重的胃病。1978年改革開放后,工作條件逐漸改善了,礦井安排專人往井下送粉條、包菜做成的包子和開水,父親的胃病才逐漸得到緩解。
童年的記憶里,父親很少請假回家休息,每月只休一天假,總是趁大翻班(“三八”工作制,每班8小時,零點班倒四點班時)時回家,這樣可以在家多待幾個小時。每次回家,父親總是去煤場搭乘途徑我們那兒的運煤貨車,雖然下車還要走上二十里路才到家,但可以省下幾元車費,這讓父親特別開心。
從小生活在農村的我非常渴望看看外面的世界,能去父親工作的礦上住幾天是我最開心的事。記得8歲那年暑假,母親帶著我和弟弟住在礦上的家屬房陪父親。有一天,我與母親到井口等父親下班,只見從罐籠里走出來四五個人,他們滿臉的煤灰,一身臟兮兮的衣服,牙齒卻顯得格外的白,當父親叫我名字的時候,我的雙眼瞬間模糊了。這是我唯一一次見到父親工作時的樣子。
盡管工作辛苦,但父親總是買最便宜的飯菜,更不舍得為自己添置新衣服,每年春節礦上作為年終獎發放的中山裝是父親最好的衣服。生活極其儉樸的父親卻非常舍得為我們兄妹的學習花錢,初中畢業時我未能順利考上理想的學校,父親便費盡周折讓我轉學復讀,并鼓勵弟弟報考了煤礦技校。
讓我印象最深的是,1988年9月,我剛到父親所在的煤礦讀職業中專,父親帶我去食堂吃飯,他買了2角錢的土豆菜,卻給我買了一碗牛肉湯。看著父親一口饅頭一口土豆菜時,一種無法言說的滋味在我心頭泛起。我暗暗發誓:等有錢了,一定讓父親過上好日子。
隨著企業的飛速發展,在父親的“慫恿”下,我們兄妹三個先后做了礦工,并在礦山找到了另一半,我們家成為地地道道的礦工世家。正當生活漸漸好起來,父親再也不用為生活發愁時,萬萬沒有想到,1999年春節剛過,一向身體硬朗的父親突感身體不適,在家人的一再催促下,父親才去醫院檢查。看到檢查結果的那一刻,我懵了,父親竟然患上了結腸癌。我和妹妹跑到無人處抱頭痛哭,乞求上天能眷顧父親,可是雖然經過兩次大手術,父親的病情并未好轉,癌魔仍在肆無忌憚地吞噬著父親的身體。1999年5月22日,父親帶著許多未了的心愿與遺憾走了,走得那么匆忙與不甘心,好像長得正綠的樹葉還未來得及享受果實帶給他的香味便悄然落下,無聲無息。
2004年,梨園礦加盟中國平煤神馬集團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把昔日煤礦工人苦、累、臟、險、窮、沒文化的形象定格為不堪回首的歷史。從炮采炮掘到綜采綜掘,井上數字化信息平臺,井下人員定位系統……奏響了自動化高效率和實現煤礦工人幸福生活的交響樂。
2009年,我們兄妹搬進了市區寬敞明亮的棚改房,成為有車有房一族,享受著“企業發展,職工富裕”帶來的幸福生活。
失去的是青春,抹不去的是記憶。隨著時間的推移,在煤礦工作29年的我對礦工的生活體會越來越深,對父親的敬意也越來越濃。父親那代人對礦山的熱愛是我們這代人無法比擬的。他們一個個面目全黑,身著又厚又臟的工作服,卻默默無聞、勤勤懇懇地在惡劣的環境中勞作,透支著健康,冒著生命危險,支撐著一個家庭,供養著子女上學,支援著國家建設。他們像煤一樣,燃燒了自己,溫暖了他人。他們是礦山的真正建設者,是世界上最辛苦、最艱難、最偉大的勞動者,是礦山最可愛的人。
我愛我的礦工父親,更敬重所有吃苦耐勞、堅韌不拔、忠于職守、甘于奉獻的礦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