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至味一碗面

王樹振

然而，燴面兩個字立刻激起了我對母親深深的思念，讓我找到了回家的方向，渾身的疲憊和饑餓也仿佛一下減輕了。

在豫北地區長大的我，從小酷愛面食，愛它所能呈現出的一切形態，尤以面條為佳。自北上津門求學，到后來留在天津工作，至今已有十余年，而這種對面條的摯愛，卻始終保持著原來的模樣。

面條古稱“湯餅”，歷史悠久，種類繁多，河南有燴面，陜西有臊子面，蘭州有牛肉面，武漢有熱干面……然而，我對面條的歷史淵源和地域流轉并無興趣，只關注眼前這一碗面的滋味。在我看來，一碗面條，有椒鹽香蔥做澆頭，倘能再臥一枚溏心的荷包蛋，就是人間最為奇絕的美味了。

據說，人的心和胃靠得很近，吃飽之后，胃就會緊挨著心，心就不那么孤獨了。因而，對我來說，面條不僅是人間的美味，還是讓人身心安寧的食物。每當絕望無助的時候，我總要煮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大口的吃下去，這樣心里就舒服多了。我曾經有過一段晦暗難熬的日子，苦苦追尋卻看不到希望，努力拼搏卻依然失敗，無邊無際的迷茫和絕望，讓人心煩意亂，徹夜難眠，仿佛一根芒刺扎在心頭，雖然萬分難受，卻又無法慰藉。然而，一碗煮好的面條端到眼前，心中的郁結便有了宣泄的出口。夾起一綹面條，吸溜進嘴里，慢慢咀嚼，再喝上一口滋味濃郁的面湯，那顆歷經劫難、飽受摧殘的心便莫名地安寧了，整個人也好像重生一般，而那根扎在心頭的芒刺，也仿佛被這碗面徹底軟化，消融在甜美的夢境里。

還記得某年臘月廿八，天降大雪，因為家鄉不通火車，我只能乘坐長途大巴回家，結果被大雪困在了半路上，原本七八個小時的車程最后整整走了近一天的時間，我早晨出門，竟至傍晚時分才趕到家鄉的縣城。下車后，面對著銀裝素裹的世界，又困又餓的我一時間分不清東西，找不到南北，眼前原本無比熟悉的街道，一下子也變得陌生起來。車站旁邊正好有一家賣燴面的飯館，不時飄來直撲鼻孔的誘人香氣，燙金的招牌在昏黃的路燈下散發著耀眼的光芒，老板娘在招牌下熱情地招徠生意：“小伙子，進來吃碗燴面，暖暖身子吧！”

然而，燴面兩個字立刻激起了我對母親深深的思念，讓我找到了回家的方向，渾身的疲憊和饑餓也仿佛一下減輕了。于是我頭也不回地拔腿就走──屁股此刻不想沾別人家的凳子，想吃面一定要回家去吃母親做的燴面！當晚，我頂著風雪，冒著嚴寒，忍著疲憊，耐著饑餓，拖著沉重的行李，一個人在黑暗中走了十幾里路，不知摔了多少跟頭，我終于伴著雪花兒優雅無聲的飄落回到了家里。當我推開熟悉的家門時，母親正在燈下專心致志地搟著面條，等我歸來。我覺得，母親那晚做的燴面是我吃過的最難以忘懷的美味。面條細軟勁道，煮得恰到好處，嚼起來既不費力，又不失“筋骨”;澆頭香氣撲鼻，味道被面條“一絲不茍”地吸收進去，更加濃厚、香甜。我夾起一根面條放入口中，伴著澆頭的鮮香，細細咀嚼，慢慢吞咽，再喝上一口面湯，這種美妙的滋味帶給味蕾久久不散的滿足與幸福，真讓人感到恍若置身天堂。

杜斯拉曾經說過，愛之于我，猶如平凡生活里的英雄夢想;而面條之于我，正是如此。人生雖常伴苦澀，但面條總是如此香甜。它是餐桌上最為常見的主食之一，其貌不揚，卻能在趕走饑餓和不安的同時，緊緊守護住我靈魂深處的愛與希望，真可稱作“人間至味”。

張澤林摘自《天津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