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英溫覺形容詞“冷 cold”通感隱喻對比

王清來

摘要：隨著語言的發展，溫覺形容詞“冷”與“cold”從觸覺域可以投射到復雜感官域甚至抽象認知域。以認知語言學及通感隱喻理論為指導，分析“冷/cold”的通感隱喻共性及差異，探索其背后的理據。結果顯示：漢英兩種語言中“冷”的用法相似度高，但也存在差異。這一現象主要歸因于中西方自然環境、文化習俗傳統、思維方式、對世界的感知能力等方面的同一性及差異性。

關鍵詞：冷 通感隱喻 漢英對比 認知語言學

中圖分類號：H3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20）11-0081-03

傳統的通感研究將通感拘泥于修辭格的研究范疇，認知觀則認為通感更是一種認知方式，是一種特殊的隱喻。通感隱喻作為隱喻的一大次類，既推動著語義變化，也有助于人們理解變化后的語義。和普通隱喻不同的是，通感隱喻的始源域和目標域一般為感官域，都是人們身體的體驗和感知。Williams（1976）認為所有語言中最常見的隱喻性遷移類型之一是通感——詞匯從一個感官區域轉移到另一個感官區域。例如，在英語表達“brilliant sound”的情況下，通感隱喻就是“聲音是視覺”，映射過程是從源域（視覺）到目標域（聲音），即從視覺（輝煌）的角度理解聲音。 Ullmann（1964）的研究顯示，通感現象呈等級分布，一般由低級向較高級感官發展，由簡單向較復雜感官移動。李國南（1996）也提出，五種感覺由低級到高級大致排列如下：觸覺、味覺、嗅覺、聽覺、視覺。在通感現象發生過程中，觸覺作為感覺中最基礎一層更容易向其他感官域發展。Langacker（1987）指出，觸覺是人類最基礎的感覺，包括溫度（temperature）、壓力（pressure）和痛覺（pain）三類。其中，溫覺又由熱、溫、涼、冷四部分組成，用以描寫人類對溫度的知覺經驗。可見，觸覺詞在通感隱喻中起著基礎性作用，研究觸覺詞對于探索通感隱喻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Johnson（1987）認為人們經驗中大量的意象圖示是通感產生的心理基礎，也是隱喻中源域的來源。詞語的意義是以日常的認知經驗為基礎的，即是以人們看到的、聽到的、感覺到的事物為基礎構建的。人的五官各司其職，但在通感隱喻中，五官間可以產生某種特殊的感應，這是因為人們經過長期的社會實踐，在大腦中形成大量的經驗模式，當新信息刺激感官時，會在不同的層面產生感覺的交織。比如“冷”本來是觸覺才能感受到的，但是經過人們反復的感受體驗，“冷”的感覺就儲存在了人腦中，并和與“冷”有關聯的特征，如“冷冰冰的”“冷冽的”，組成一個相關的意象圖示，隨后將這些意象圖示中的經驗投射到其他域中，就產生一些通感隱喻，如冷笑、冷光等。在神經科學和心理學中，通感不僅是一種生理現象，而且是一種心理現象。它是人類共同的感性體驗和心理反應。對一個感覺器官的刺激相應地引起另一個感覺器官的反應，也可能引起與其他感覺器官不同的反應。這種“感覺換位”是人類在社會生活中發展起來的一種常見的生理心理現象，它構成了人們認識、處理和概念化外部世界的生理心理基礎。當人們感知到一種刺激時，這種反應不僅來自相應的感覺器官，而且通過想象和聯想，豐富和發展原本儲存在大腦其他“區域”的感覺信息、經驗和記憶。由于通感的客觀存在，通感隱喻作為通感的語言表達形式，可以存在于我們日常的語言使用中。人們通過五大感官（即觸覺、味覺、嗅覺、聽覺、視覺）感知到事物的性質、狀態及變化，必然受到人類心理特征、不同文化、生存環境、歷史發展等因素的影響，因此，探尋感官詞的變化并且對比不同文化中感官詞用法的差異也非常必要。

本文主要從北大中文現代漢語語料庫（CCL）及美國當代英語語料庫（COCA）選取語料，通過對比溫覺形容詞“冷/cold”的語義異同及通感隱喻，嘗試探索語義與人類認知能力和方式的關系，不僅對溫覺形容詞“冷/cold”的意義理解和正確用法有重大意義，同時也能探尋英漢溫覺形容詞語義變化，有助于理解認知、文化和語言之間的互動關系，以及中西方思維、文化的差異。

一、冷/cold通感隱喻概念的共性分析及理據

（一）投射到基本認知域

1.投射到溫度域

溫度域是“冷/cold”的基本義。在此用法中“冷/cold”相似度極高，這主要是感知主體生理的一致性造成的。一般描述可以感觸到溫度的實物、氣溫及人體感受等。比如在描述天氣的寒冷時中文會有“干冷、濕冷、陰冷”等不同的表達方式，英語中有“cold weather/morning”的搭配;在描述實物時會有“冰冷的鐵軌/手銬”等詞組，而在英語中有“cold dust/dirt”等用法;描述人體感受時一般會直接用“我很冷/Im cold”這樣的表述方式。

2.投射到味覺域

漢英觸覺詞“冷/cold”均能投射到味覺域。王宇弘（2008）強調構成通感的不同感覺具有某種相似的跨感官特征，該特征的心理表征就是意象圖式。“冷”在觸覺上給人一種涼的感覺，映射到味覺上，就會有“嘗起來涼涼的感覺”，中文里常會說“冷飯、冷菜”，指剩飯剩菜;冷盤是涼菜的另一種說法。在英語中也會有“cold meat/snack”等搭配，指特地不用加熱的食物。

（1）出了“雪”的題目，結果有幾個兒童這樣回答：“雪是淡黃色、味道又冷又咸的砂。”

本例中提到的“冷”可以映射到味覺域。冷觸覺上給人冰冷的感覺，此例中映射到味覺域用冷來揭示雪的味道，才出現了這樣的表達。

（2）A wide variety of hot and cold snacks will be available.

3.投射到聽覺域

“冷/cold”指人的聲音時多為了表現出說話者語氣態度的冷漠，強調說話者與聽話者之間的距離感。基于相同的身體感受，人類對世界經常有著相同或相近的感知，此處也不例外。而“cold”的用法甚至更為豐富與靈活，“cold+聲音詞”都可以表達出說話人一種冷漠的態度，如cold laugh/smile/voice等。

（3）他們的談話的聲音，又冷又滑，觸到她的臉上，使她的兩頰發抖，嘴里引起了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4）服務小姐冷冷地告訴她，她的那個劇組天剛亮就退了房走了。

（5）Words can sound so cold when they are said.

（6）She said in a cold，hard voice.

4.投射到視覺域

“冷/cold”同樣可以從觸覺域投射到視覺域。比如色彩類的詞語“冷色調，冷光”等本無冷熱之分，但語言中卻用此類詞語將之區分出來，這是用溫覺形容詞來形容物體對視覺的刺激。“冷/cold”多用于描述顏色、光線及星空類物體。

（7）另外線條明快、質地柔軟色彩以冷色系為主。

（8）It loses some of its sparkle in the cold light of day.

（二）投射到抽象認知域

1.投射到態度域

對人對事的態度可以籠統分為積極的、中性的與消極的情感，“冷”在觸覺上給人以寒冷、冰冷的感覺，投射到態度域上與中性的或者消極的態度相近，表現出對人對事疏離且冷漠的心理感覺。在英語中也有同樣的用法。

（9）行動積極的精英受態度冷漠的民眾的直接影響很少。

（10）他們喜歡吹毛求疵、態度冷淡，通常寡言少語。

（11）What a cold，unfeeling woman she was.

此處態度上的冷可以通過表情言語類來傳達，也可以是具體行為類的。英語中“cold”也有相同的用法，從行為或語言神態上表達對某人、某事、某物的疏遠。

（12）他臉色陰冷地說：“老余，你放棄吧。”

（13）Blunt gave him a fierce cold look.

2.投射到心境脾性域

“冷/cold” 投射到心境脾性域用來形容人的性格脾氣及心理狀態。在漢語中，形容一個人的性格通常是由“冷”相關雙音節詞組表示，比如冷酷、冷漠、冷靜等。

（14）有的關心集體、熱心助人，有的冷漠自私、孤芳自賞。

（15）Now Im colder than I was before when I said I was cold.

（16）He draped that coat over the cold man.

當現實與所期待的事情大相徑庭時，人的心情會有一種“變冷的”感覺。投射到心境域時形容人的心理狀態時多暗含失望、不滿的消極情感，如心灰意冷、心冷志消等，英語中也有這樣的用法。

（17）一輩子含辛茹苦撫養兒子的徐老漢心冷了。

（18）My heart went cold，and I stopped loving him.

3.投射到事件狀態域

“冷/cold” 可形容事件的性質狀態。用法較為寬泛，此處的冷可作冷酷、冰冷之意，但主要描述的是客觀世界的殘酷冰冷。

（19）理想的破滅，現實的冷酷，都擋不住我們青春的腳步。

（20）When you are confronted with hard，cold reality，the shock sometimes is too much for you，and its tough.

另外，二戰后的“cold war（直譯為冷戰）”在當時的使用頻率非常高，與真實戰場上的硝煙四起相比，冷戰是由不同意識形態陣營發起的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在這期間，不同陣營的國與國之間冷處理各國的事務，關系僵硬冰冷，因此，后來冷戰的用法也衍生到了家庭、比賽、職場等不同的社會關系中。類似的用法還有“cold peace”“冷暴力”。

（21）哈利想起來三年級時他們冷戰的那幾個星期。

（22）另一種隱形暴力——冷落、漠視等精神虐待的“冷暴力”。

（23）In the cold peace，we can do little to help them.

4.投射到關注度域

關注度指某人或某事受到的關注度，當“冷”的用法投射到關注度域時，就用來描述某人或某種事物得到的關注度低，比如冷門、冷僻、冷宮等。

（24）那時，地理學尚是一個無人問津的冷門專業。

（25）不為人們注重的帆板選手卻先聲報捷、大爆冷門。

“冷門”是形容對某人/某物關注及期待都不高，在此例中“大爆冷門”就是用來形容人們本來的期望值很低，而結果與期望大大相反的這種情況。

（26）嚴肅音樂多年來被置冷宮。

“冷宮”原是古代皇帝安置不受寵愛的妃嬪的地方，在此例中作為整體隱喻，意思為將某物/某人置于不重要的位置和地方。在漢語中此用法比較常見。

英語中投射到關注度域的用法較少，“leave sb/sth out in the cold”字面意思是把某人/某物拋棄在寒冷的環境中，故以此表達某人/某物受了冷落、不受歡迎之意。

（27）Two deserving teams will be left out in the cold.

二、“冷/cold”的通感隱喻差異及歸因分析

人類對世界的經驗來源于基礎的感官與外部世界不斷的交互作用，因此，人們通過感官感知到事物的性質、狀態及變化，必然受到人類不同文化、生存環境、歷史發展等因素的影響，英漢兩種語言中“冷/cold”的隱喻也出現了差異。

（一）漢語“冷”特有的隱喻投射

1.藥性體質域

在中醫里對某類藥材有“性冷性寒”之說，同時，人的體質也有冷熱虛實之分，通常會形容人“性冷、體質偏冷”等;另外在描述食物時也會使用“性涼、性冷、性寒”等表達方式，而“cold”卻沒有此種用法。中西方的文化傳統是造成這一通感隱喻差異的主要原因。以人為本、天人相應、道法自然等都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基本特征，中醫學繼承了這些思想，在診療過程中強調因人而異，個體體質的冷熱虛實都必須考慮在內。另外，將食物和藥物分為“冷熱溫涼”等不同的類型是為了更好地做到對癥下藥。而這種陰陽調和、天人合一的文化未曾在西方成為主流文化，因此英語中的cold沒有此用法。

（28）你吃了太多的生冷性食物，造成了脾胃的積寒。

2.環境域

在漢語表達中“冷”還有“環境清冷、凄涼的”含義。這種用法尤其在古詩及一些文學作品中常見，通常以描述環境清冷、冷寂來表達作者本人內心的情感。而英文中這樣的表達卻很罕見，這與中西方思維方式上的差異有著很大的關系。中國人重形象思維，而西方人重邏輯、抽象思維，這使漢語“冷”有著獨特的用法。

（29）晚雨秋陰酒乍醒，感時心緒杳難平。黃花冷落不成艷，紅葉颼飗競鼓聲。

這首詩出自李煜的《九月十日偶書》，這首詩以悲秋為主題，描述了當時的環境氛圍，借此反映了詩人李煜感時傷逝的情懷。

（30）一個人在外面有著寂靜的大花園的冷清的屋子里，這是一個人一生也忘不了的。

（二） 英語“cold”特有的隱喻投射

1.程度域

英語中“cold”有“十分的，完全地，徹底地”之意。如“cold fury”指某人非常生氣，表示憤怒的情緒達到了頂點，幾乎無法控制。“cold calm”指某人十分冷靜。此處“cold”與不同的情緒詞語搭配，用來修飾名詞，如cold fury/ anxiety/ agony/grief/calm/displeasure等。另外還可以表示對某人、某物十分的了解，熟悉程度極高，常用短語有 “know something/somebody cold”， 如 “know the content cold”中的cold在此處用作副詞。

（31）For now，his mind is given over to cold fury，and only one thought breaks through it.

2.目標域

英語中“hot”和“cold”可以表示在游戲中距離目標近或遠。其中“cold/its cold”可以表示“遠未猜中的;遠離答案/目標的”。這一用法源自“hot”和“cold”的另一用法：“hot”表示獵物氣味重，“cold”表示獵物氣味輕。出現這樣的用法可能是由于中西方自然環境的差異。早期歐洲民眾以游牧生活為主，狩獵活動還很盛行，而在中國古代除了一些游牧民族，其他地區的人們很少以狩獵為生，不過現在西方這種用法也很少見，這是因為目前歐美國家狩獵為生的現象也越來越少。

三、結語

本文通過對比漢英溫覺詞“冷/cold”通感隱喻，首先揭示了漢英溫覺詞的通感隱喻共性。英漢語義的差異相對較小，均能從觸覺域投射到基本認知域及抽象認知域。從認知的角度來看，“冷/cold”語義相通的一個主要原因就是中西方具有相似的主客觀世界，并且人類的生理和心理機制也都相近。王志紅（2005）指出通感不僅是一種生理現象，而且是一種心理現象，它是人類共同的感性體驗和心理反應。其次，“冷/cold”語義在一定程度上也存在差異，這主要受中西方自然環境及文化習俗傳統的差異影響;另外，從文化心理的角度來看，中國人習慣于直觀思維，而西方人則更習慣于邏輯思維及抽象思維，這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中西方“冷/cold”的使用差異。總體來說，隱喻在語言發展過程中具有很強的創造力，兩者之間存在的通感隱喻投射差異值得進一步研究探討。

參考文獻：

[1]Johnson，M.The Body in the Mind：The Bodily Basis of Meaning，Imaginationand Reason[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7.

[2]Langacker，R.W.Foundation of Cognitive Grammar （VolumeⅠ）[M]. 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87.

[3]Ullmann，S.LanguageandStyle[M].Oxford：Basil Blackwell，1964.

[4]Williams，J.M.Synaesthetic Adjectives：A Possible Law of Semantic Change[J].Language，1976（2）：461-478.

[5]李國南.論“通感”的人類生理學共性[J].外國語，1996（3）：34-40.

[6]王宇弘.通感隱喻的認知基礎和哲學意義[J].外語與外語教學，2008（4）：13-16.

[7]王志紅.通感隱喻的認知闡釋[J].修辭學習，2005（3）：59-61.

責任編輯：劉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