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吉米
“去,去把你兒子找回來!”柏克先生說完,那頭母牛就朝牧原慢慢走去,消失在地平線上。
我緊張地評估現在的情況。下一站距離這兒只有幾英里路,順利的話10分鐘內就可以趕到。然后……花20分鐘待在農莊上,再花15分鐘趕回德祿。回家洗個閃電澡,換上衣服,再趕往胡太太家……7點以前應該可以坐上她的餐桌。
下一站應該不會待太久,因為我的工作只是替一頭公牛的鼻孔穿鐵環。鐵環必須在公牛一歲前就穿進去,目的是將來好牽著它們走。
看到老柏克先生和他的兩名助手已經站在門口,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柏克先生,真高興看到你已經站在這兒等我了。”
“小伙子,我不喜歡讓你來了卻找不到人。”柏克先生說話一向簡潔,這對我爭取時間很有幫助,他轉過臉對助手說,“到牛舍中把牛牽出來。”
他的兩名助手厄寧與哈伯拖著步子向牛舍走去。幾秒鐘后,牛舍中傳出兇猛的碰撞聲和助手的吼叫聲,然后一切又歸于平靜。兩位助手用一條韁繩將小牛拖出來,并將它壓服成可以動手術的姿勢。
穿鐵環是有點殘忍的工作,厄寧和哈伯先將牛頭向上拉高,再分別從兩側將韁繩拉緊。下一步就是用打孔鉗將牛鼻中堅硬的膈膜打穿了。
我先給它打了幾毫升的局部麻藥,然后把針頭扎進它鼻子上部的肌肉,它立刻蹦跳了起來。柏克先生耽擱太久了,這條牛至少已經一歲半,要想駕馭它是很困難的。
“抓緊!”柏克先生在一旁助陣吶喊道,“穩住,它馬上就會安靜下來的。”果然,那頭牛掙扎了一會兒就癱倒在地上。我把打孔鉗伸進鼻孔里,然后用力扳攏鉗柄,清脆利落地在堅硬的鼻膜上打通一個小孔。
下一步是拆鐵環。我把一個全新的鐵環接口處的螺絲轉下來,然后等待柏克先生發出那不可避免的吆喝聲。“哈伯,摘下你的帽子給哈利先生盛螺釘,一兩分鐘不會感冒的。”農人們習慣用帽子來盛這種小玩意兒。
剩下的只要將鐵環穿過剛打好的小孔,再將缺口處用螺絲扣起來就成了。帽子的另一功用就是在上螺絲的時候必須將它靠在鐵環的下方接著,因為如果任何突來的震動使螺絲掉進稻草堆中的話,剛才的工夫就完全白費了。
我把鐵環湊向牛兒的鼻子,事情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我發現它的眼皮突然睜開,里面那又圓又大的眼珠狠狠地瞪著我,但它并沒有動一下。我遲疑了半晌,繼續穿環工作。或許是鐵環的邊緣刮痛了它,也或許是它覺得這是莫大的羞辱,總之,它張開血盆大口吼叫了一聲并開始掙扎著想從地上站起來。
我說過,它已經是頭壯牛,因此當它誠心誠意要跟你作對時,你會發現它的確是孔武有力的。
“這小子醒了!”厄寧驚叫了一聲,立刻松開繩子,放棄了自己的崗位。哈伯倒不是個在危急時背叛朋友的人,他勇敢地抓緊繩子,希望和我合力挽回劣勢。可是在那牛兒的后蹄從他耳際掃過之后,他也改變想法,跑了。
至于柏克先生,他一向就只適于觀戰。這么一來,只剩我和這條憤怒的公牛了。我握著穿進一半的鐵環,用誠懇的眼光看著它,希望它能回心轉意,讓我繼續完成工作。其實要不是我必須趕緊完成工作好趕去參加胡太太的精彩晚宴的話,我也早就撒手不管了。
我奮勇地把持著它的鼻子,但那頭巨獸卻邊怒吼邊用后腿站了起來。我瞥見牛舍的門是敞開的,要是讓它溜進無際的牧原的話,我的晚宴也勢必泡湯了。于是我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想先把門關上。那頭牛是個不肯向命運屈服的家伙,它抬起頭向敞門瞄了一眼,然后抓準那一剎那的間隙,以特快車的速度沖了出去。
它像重獲自由的犯人,如魚得水般地奔跑蹦跳,頭也不回地朝地平線奔去。
“咱們還要花一個小時才能把那家伙抓回來。”
厄寧悲傷地說。
我看看表,6點半。砸了!我應該大哭一場才對的。“我7點鐘還有約呢!”我轉過來對老柏克先生說,“看來是趕不及了……你們有電話嗎?我得打個電話跟我太太講一聲。”
柏克先生懶洋洋地說:“沒有。”他不慌不忙地捏了一撮煙草到煙斗里,“不過,7點以前你還是可以趕得回去的。”
“不可能的……而且我不能讓別人等我,我一定得打個電話。”
“不要急,小伙子。”那老頭瘦長的臉上擠出一道笑容,“我說過,你不會遲到的。”
“可是剛剛他不是說過要花一個鐘頭才能把牛抓回來嗎?”
“沒有的事兒!厄寧一向愛胡說,他把什么事都看得過于悲觀。我只要五分鐘就能把它抓回來。”
“五分鐘?開玩笑!我還是開車到最近的電話亭去打電話好了。”
“不必了,小伙子,”柏克先生指著墻角說,“坐在那兒想事情,五分鐘后牛兒就會回到你面前來。”
我憂心忡忡地坐下,只見那老頭正趕著一頭可敬的老母牛從牛舍中蹣跚地走出來。從母牛那彎曲的牛角和上面的圈紋來看,它今年最少有十幾歲了。它的肋骨明顯得像衣架似的,干癟的乳房則像鐘擺一樣垂掛到地面上。
“去,去把你兒子找回來!”柏克先生說完,那頭母牛就朝牧原慢慢走去,消失在地平線上。
這會兒,柏克先生把幾個燕麥餅放進木桶里搗碎,然后以高亢嘹亮的男高音對著漫無邊際的草地喊叫。“哞,哞——”他幾乎不用換氣,“哞哞,乖乖……哞哞!”
幾秒鐘后,小牛跟著母牛出現在地平線上。柏克先生用竹竿敲敲木桶的邊,它們母子倆立刻就加速朝這兒跑來。到達牛舍之后,母牛先一頭埋進木桶里大吃它的燕麥餅,而小公牛則毫無愧色地鉆到母牛肚子下吸吮起它的奶頭。我從沒見過這么高大的公牛還吃母乳的,但母牛卻好像一點也不在乎的樣子。
我真懷疑它的乳房里是奶還是麻醉藥,因為當我把小牛的鐵環重新穿好并拴上螺絲時,它連吭都沒有吭一聲。
“6點45!還趕得及。”我愉快地喘著氣跳進駕駛座,又回頭看了看柏克先生,“要不是親眼看見的話,我簡直不相信你所做到的。真不可思議,那頭小牛怎么會跟著母牛回來?”
老頭笑了一笑。頓時,我發現他的兩眼中充滿了智慧。
“沒什么好奇怪的,小伙子,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情嘛。你沒聽過舐犢情深這句成語嗎?”
新雨摘自《萬物有靈且美》
(中國城市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