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

賈里德·庫什納。1981年生,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的女婿。2003年畢業于哈佛大學社會學系,2007年獲得紐約大學工商管理碩士、法學博士,2008年任庫什納公司CEO,2009年與特朗普之女伊萬卡結婚,2017年被任命為白宮高級顧問。
華盛頓當地時間5月11日,美國國家廣播公司報道稱,由特朗普女婿、白宮高級顧問庫什納領銜的“天橋項目”事實上已被叫停。至此,這個協調美國抗疫物資采購、運輸和分配事宜的項目引發的種種爭議,有了初步結論。
美國疫情發生后,防疫物資采購、供應和分配的亂局引發廣泛不滿,人們對原本負責這些事的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FEMA)怨聲載道。鑒于此,特朗普在2月宣布成立一個由庫什納領導的“天橋項目”團隊,成員由庫什納自行招募,“在私營部門和聯邦政府機構間建立伙伴關系,以提高防疫效率”。非正式的解讀是:庫什納可利用自己的私人關系,尋找性價比更高、供應更快捷的防疫物資,運回美國分配到有需要的地方。
“天橋”運轉之初似乎贏得不少喝彩聲。江湖上流傳著這位猶太商人子弟動用關系在全球搶購口罩、呼吸機的神話,為該項目工作的年輕志愿者士氣高漲,也博得不少好感。3月,庫什納團隊推動在沃爾格林等三大零售商停車場開展快速核酸測試,確如雪中送炭。
但這種好感很快就開始“打折”了。
首先,“天橋”自3月20日開始招募的志愿者幾乎都來自風投和咨詢公司,許多人從姓名到資歷都是假的。他們使用公共郵箱,甩開FEMA等傳統機構和專業人士,上網“海搜”防疫物資線索。這顯然不可能提高效率。
其次,“天橋”的管理團隊都是庫什納的親朋好友。庫什納在建立讓公眾確認是否需要進行核酸測試的站點時,選擇了奧斯卡健康保險公司,這家公司屬于他的哥哥。在呼吸機貨源方面,他的“高參”是克洛斯和庫馬爾,前者來自庫什納姐夫家族,后者是共和黨印度教徒聯合會主席,是特朗普最早的狂熱支持者之一。他們都沒什么特殊貨源,克洛斯甚至偷偷在臉譜網的群組里尋找貨源,再以“獨家渠道”名義向庫什納報功。至關重要的部際協調員工作,庫什納交給了其大學舍友博勒,而負責為志愿者團隊“把關”的除了博勒,還有庫什納的助手伯科維茨、第一夫人梅拉尼婭的辦公廳主任拉德福德等人。
庫什納本人也沒什么公共衛生領域的經驗。白宮官員私下透露,自領導“天橋”以來,這位富商子弟的主要工作方式就是上網和打電話,從中尋找線索并跟進。問題是,不論他本人還是他的團隊,似乎都缺乏分辨線索價值和真偽的專業技能。
庫什納團隊最為人詬病的,是其在采購和分配方面“看人下菜碟”。南卡羅來納醫生亨德里克斯說,該州口罩供應短缺之際,他曾主動提供了一批資質完整、出口履歷豐富的中國供應商信息,但一個由12名志愿者組成的“天橋”篩選組沒有及時將信息提交給負責采購的官員,白白耽誤了許多時間。
《紐約時報》載文披露,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并非僅僅因為志愿者缺乏專業知識,也因為他們被告知“要優先考慮總統‘關系戶的線索”。比如,特朗普的高爾夫球友、牙醫哈祖里和共和黨籍眾議員巴濱就通過“天橋”,安排他們的墨西哥朋友拿到了10萬個測試盒的訂單。如果沒有“天橋”,這個供應商在FEMA常規篩選程序下多半會落選。
“定向采購”和缺乏專業知識的疊加,帶來令人崩潰的后果,3月下旬,兩名志愿者接到特朗普支持者潘尼斯提交的“可靠線索”,稱可提供1000多臺價廉物美的呼吸機。在“天橋”極力推薦下,此人拿到了紐約州價值6900萬美元的呼吸機采購合同,但迄今一臺呼吸機也未能提供,而且錢也未能追回分文。
采購如此,分配也如出一轍:“特朗普拉拉隊隊長”、福克斯新聞主持人皮羅通過“天橋”反復施壓,最終迫使10萬個口罩被優先送到了她推薦的醫院。她的同事克里米亞德也如法炮制。第一夫人梅拉尼婭的前助理、如今在美國國際開發署工作的拜特爾是“天橋”志愿者團隊臨時主管,她對《紐約時報》承認,的確有一個采購和分配物資的VIP名單,能否入選“優先考慮的是政治傾向”,而所有志愿者篩選出的“有價值線索”,還要由政府官員根據上述原則再篩選一遍,然后將結果交給FEMA采購團隊。這樣做,不僅令后者的挑選余地大幅縮小,也浪費了時間。
一些專家說,“天橋”向相關企業提供空運貨物的運費,以換取20%的“保留貨物”及其余貨物一半的分配權,還給予“天橋物資”更多通關便利,導致大量物資在效率低下的“天橋”體系內堆積,而FEMA體系卻“吃不飽”。5月初,“天橋”稱已運回76萬個N95口罩、6億副醫用手套和大量防護服等物資,50%由分銷商送往防疫熱點地區,另外一半進入正常分銷渠道。但各州官員表示,聯邦倉庫里的物資的確越來越多,各州仍然“缺貨”,原因“只能歸咎于庫什納團隊干擾了正常公共衛生應急體系的運轉”。

庫什納(右二)與工作人員在一起。

2020年2月,庫什納夫婦訪問印度。

庫什納(右)參加白宮會議,交談者為特朗普和商務部長羅斯。
面對爭議,特朗普曾大力為女婿辯護,稱其在最關鍵時刻確保防疫物資供應,“連紐約州長科莫都夸過他”。
特朗普是商人出身,其團隊內充斥著共和黨邊緣人物、保守派商人、狂熱的青年政治發燒友等。在他們當中,擁有猶太財團和金融背景的庫什納已算得出色人物,又有翁婿關系,自然獲得另眼相看。美國政體特殊,總統權力極大,用人不受黨派限制,國會的牽制力也不強,幕僚團隊、駐外大使甚至部長人選都有嚴重的“酬庸任親”現象。特朗普在這方面格外突出,一方面他在政治圈積淀淺薄,愿意為他所用的專業人士不多,另一方面他對“圈內人”也有抵觸情緒,寧愿選用“靠得住”的私人——反正他自認為是“史上最專業總統”。
庫什納就這樣躋身特朗普施政團隊核心圈,曾被賦予協調美國中東政策的重任。考慮到他的猶太背景,這也算“專業對口”。但庫什納的特殊背景和特朗普的“非常規操作”還是制造了麻煩。美國罔顧安理會決議和自己的承諾,一味偏袒以色列,承認耶路撒冷是以色列首都,承認戈蘭高地是以色列領土,承認被占領土上猶太人定居點的合法性,這一切令巴以和平的前提、基礎蕩然無存,也令美國在中東再難扮演居中調停角色。這一失敗的戰略,庫什納難卸責任。
當特朗普的中東戰略不斷遭到質疑時,他一方面堅持既定戰略,一方面又讓庫什納“換崗”。庫什納被“空降”到防疫領域,特朗普的目的是讓防疫戰略為其選舉大計服務,同時“看牢”那些他不得不用又并不信任的專業人士。但隨著疫情的發展,庫什納團隊引發的爭議和批評也越來越多。FEMA前副局長曼寧說,災難發生之際建立新應急平臺是絕對錯誤的。國土安全部前部長助理凱耶姆稱,“天橋”的成立分散了FEMA分配應急物資的權力,導致應急體系的混亂。一匿名高官稱,庫什納“可能只是在自己辦公室的電腦上搜索‘疫情信息,然后虛構一些應對之策,卻總能從岳父那里拿到發號施令的‘金牌”。一名“天橋”志愿者匿名上書眾議院監督委員會,稱“盡管志愿者每天工作12小時、一周工作7天,但坦率說經常在做無用功”。這一說法得到不少圈內人的承認。庫什納為志愿者機制辯護,稱志愿者是“真正的愛國者”,但“天橋”最受好評的快速核酸測試計劃卻被揭露有名無實,號稱建立幾千個測試點,最終只建了78個,白白耽誤了幾周時間。庫什納不得不做出妥協,在4月中旬遣散了全部志愿者,將相關工作交還給傳統機構的專業團隊。
特朗普的態度也在悄然變化。4月底,他曾經反復暗示要解散白宮疫情應對小組,減少福奇等公共衛生專家的出鏡率。該小組負責人、副總統彭斯5月5日向媒體坦言,這個主意“是庫什納出的”。但第二天,特朗普來了個180度大轉彎,表示“沒打算這么做”,理由是“我不知道這個小組如此受歡迎”。這等于打了庫什納的臉。
5月7日,FEMA與衛生和公共服務部相關負責人組成的協調組決定,除防護服外不再安排新的“天橋”項目航班,已安排的31趟航班照舊執行,但相關部門將討論如何改善物資分配。盡管FEMA官員仍強調如有必要“天橋”還會重開,但在很大程度上,庫什納的“天橋”已經坍塌。
目前,眾議院的民主黨人仍然不依不饒,有民主黨眾議員致函FEMA,要求FEMA提供員工和庫什納之間的通信內容。民主黨議員們還要求提供“天橋”相關合同、航班和貨物交付信息,準備揭開“天橋”內幕。而特朗普讓愛婿再次撤退也實屬無奈:疫情急,選情更急,此刻如果“天橋”繼續幫倒忙,那可真就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