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絲猴”獻血，何以堅持數十年？

余靜寒

6月 25日下午兩點，從云南遠道而來的呂林一下火車就匆匆奔赴南充市紅十字中心血站。血站的護士嫻熟地將一根2厘米左右長的采血針刺入他右臂的血管，紫紅色的血液順著透明的一次性密閉管道緩緩注入血液成分分離機。血液輸出、分離、回輸，經過42分鐘的循環，一個治療量的血小板采集完畢。

次日，一場無償獻血年度盛典活動在南充市中心血站舉行。跟呂林一樣，來自五湖四海的公益人士萬里相赴，聚首南充，只為獻出一份熱血。

“捐獻可以再生的血液，挽救無法重來的生命”

在獻血中途，呂林特地請護士為自己拍照留念。他用右手比劃“六”，左手比劃“三”，意為獻血時63歲。這是呂林30多年里第297次獻血，算上這次，他累計獻血59400毫升。

38 歲的藥劑師冉素華被譽為“南充獻血第一人”和“獻血冠軍”。

這些沉甸甸的數字承載著他對逝去戰友的懷念。上世紀70年代，呂林參與南疆鐵路的修建，成為一名鐵道兵。當時的自然環境惡劣，工傷事故頻發，為搶救戰友，部隊動員大家輸血，呂林卻兩次因不符合條件未能獻血。他眼睜睜看著一些戰友還未來得及輸血，就去世了。

“那時他們都才20多歲，都是有理想的年輕小伙，卻永遠留在了南疆。現在有墓碑已經快被風沙磨平了，他們的家人也許根本找不到那里。”此后呂林多次回烈士陵園看望戰友，每每想起那些曾經鮮活的生命，他都無比悲慟、自責和內疚。

“獻血算是彌補缺憾吧！”呂林希望通過拯救更多人的生命來告慰逝去的戰友。

金彩虹公益協會會長金高峰在南充市中心血站捐獻血小板。

呂林的朋友、38歲的藥劑師冉素華則被譽為“南充獻血第一人”和“獻血冠軍”，在此次活動中包攬了“金彩虹百次獻血者榮譽獎”“金彩虹大美熱血家庭榮譽獎”等獎項。她的獻血量令同齡人望塵莫及：70600毫升。而她獻血的原因很簡單：讓更多普通病人獲得更好的治療。

冉素華在南充市中心醫院工作多年，常常對病人的無助和痛苦感同身受。“有時候明明可以實施更好的治療方案，但就是因為缺血不得不放棄。”她頗為無奈地說。

“哪里需要我，我就去哪里”，冉素華說，有次她到重慶互助獻血，幫一名大出血的患者保住了生命，“患者的家屬拉著我的手，流下了感激的淚水，讓我再一次體會到獻血的意義”。

自己獻血還不夠，親朋好友都得帶上。冉素華說，剛開始獻血時，父母極力反對，包括丈夫也不支持。“但他們看到我獻血后一切正常，還能幫助他人，逐漸改變了態度。”同樣，受呂林影響，兒子呂帥也主動在18歲那天獻血。

兩萬多個？“金絲猴”？

在南充，像呂林、冉素華一樣數十年如一日地投身無償獻血事業的志愿者還有很多。他們來自不同地區、不同行業，有著不同的獻血故事。金彩虹公益協會將這群志同道合的聯結在一起，他們的代號是“金絲猴”。

金彩虹公益協會于2013年在南充民政局注冊，協會的前身是一個擁有數萬Q友的“金絲猴愛心QQ群”。十年前，QQ農場的偷菜活動風靡全網。“當時就想多偷點菜”，四川省無償獻血宣傳大使、金彩虹公益協會會長金高峰笑著說，自己當時的網名叫“金絲猴”，于是在QQ里搜和自己網名一樣的好友，然后把大家聚在一起偷菜。“后來覺得偷菜沒意思，就想借助集體的力量做些有意義的事”。至今，“金絲猴”QQ群的志愿者人數已經超過兩萬，固定獻血成員超過一千。

雖然做公益起步較晚，但獻血的種子早已在金高峰心里萌發。1980年的一個周日，一個男孩在一幢四層的樓頂上放風箏。忽然間，一個失足，男孩從樓頂摔了下去。一天后，男孩從鬼門關被搶救了回來。母親告訴他，是一位女護士捐出的血救了他一命。

這個男孩就是金高峰，“從那個時候開始，‘血液可以救命的種子就埋在了我心里”。

“需要血小板，就找‘金絲猴！”多年來，“金絲猴”們的行動受到社會稱贊。據不完全統計，金彩虹志愿者團隊累計捐獻血液超過600萬毫升，其中機采血小板超過14000個治療量。

不過，作為一個成立不到10年的民間公益組織，金彩虹并非一路順通無阻。成立之初，和許多公益組織一樣，金彩虹面臨缺乏資金、人員素質參差不齊等諸多問題，后來在發展中逐漸探索出自己的運行模式。

“有多少錢做多少事。”金彩虹的黨支部書記張忠貴說，“志愿者都是自掏腰包，能幫一點是一點。‘量力而行，量入為出是金彩虹的公益原則。經濟獨立讓金彩虹在做事時有充足的自決權，不會被其它利益團體裹挾。”

在志愿者人數爆發期，團隊成員難免魚龍混雜。金高峰說，協會成立至今，最初的領導層成員走了一半，都是因為在公益原則上有分歧。有人是想打著公益的幌子賺錢，也有人中途改變了自己的志趣。QQ群里因目的不純被清理的志愿者也不在少數。“我們這個組織就是‘大浪淘沙，淘到最后留下來的就是對的人。”金高峰說。

2020南充·金彩虹無償獻血年度盛典現場，數十名志愿者獲“金彩虹百次獻血者榮譽獎”。

“長沙但凡有這樣的隊伍，我都不會大老遠跑來這里。”一名來自湖南長沙的公益人士向廉政瞭望·官察室記者大倒苦水，稱自己在某官辦公益組織做過志愿者，見過不少借公益獲取名利之人，管理層卻不作為，甚至參與其中，嚴重打擊了自己的工作積極性。

南充市中心血站的一名工作人員向記者透露，之前合作過的某官辦公益組織行政化色彩濃厚，執行力不夠。“很多事情根本推行不下去。”該工作人員說，管理者之間想法不一致，甚至搞派系斗爭。“當然，民辦公益組織在管理上也參差不齊。所以不僅要有理想、有道德，還需要健全的法律法規和管理機制來推動志愿者組織良性發展。”

輸血容易，“造血”難

雖然志愿者管理逐漸規范，但一些因素仍限制著民間公益組織。某市血液中心的一名管理人員告訴記者，相較于官辦公益組織，民間公益組織更富有激情和活力，但缺乏資金、資源、必要的公信力和不斷自我完善的管理模式。

沒有來自政府和主管單位的固定撥款，“籌資難”一直是制約民間公益組織發展的短板。2013年，在民政部社會福利和慈善事業促進司任職的陳魯南說：“對中國草根慈善組織做過的調查顯示，能夠生存兩年以上的組織不到30%，能夠生存3-4年的只有15%，這個隊伍的不穩定，與其活動資金來源有很大關系。”

資金的缺乏直接影響志愿者的工作意愿。有研究發現，為了節約開支，一些小城市的無償獻血志愿者的日常活動沒有經費，需要志愿者自行出資，包括伙食費、車馬費，在一定程度上打擊了志愿者的積極性。

對于資金難的問題，金彩虹通過自我“造血”進行解決，即無償獻血志愿者將每次獻血獲得的交通補貼捐給“三獻”基金。該基金主要用于團隊“三獻”（獻血、獻造血干細胞、獻遺體器官角膜）相關工作的開支，其中還包括器官捐獻家庭人道救助、子女助學，對人體器官、遺體角膜捐獻者困難家庭開展慰問和回訪等。

在資金支持有限的情況下，更重要的是要讓志愿者在精神上得到滿足與鼓舞。多名參與此次活動的志愿者表示，“幫助他人本身就能獲得很大的成就感”“做公益的快樂是金錢無法比擬的”。

記者發現，一些地區通過完善志愿工作激勵機制來調動獻血者和志愿者積極性取得了較好的效果。比如，廣東省韶關市制定了《韶關市無償獻血徽章和星級獎表彰激勵辦法》和《韶關市紅十字會無償獻血志愿者和捐獻造血干細胞表彰辦法》，設置了“無償獻血徽章等級”“優秀志愿者獎”等激勵項目，通過公開的肯定、榮譽和表彰提升了志愿者的積極性。

“表彰獻血及志愿服務，其實就是讓志愿者體驗到‘被社會需要的感覺，體會到一種榮譽感、歸屬感和自豪感。”冉素華說，“獻血讓超越血緣的愛延續、擴展，讓更多人血脈相連，讓生命之鏈更加堅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