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的家國情懷

摘 要：王陽明的家國情懷有著明顯的“心學”烙印，其學術邏輯就是“致其良知而視國猶家”。在處理忠君與孝親的矛盾時，王陽明作出了不同的歷史選擇。以孝親為發端處、忠君作為散發點，忠孝兩難之際作出的選擇，可以是回歸初心，也可以是妥協于現實。理想的結果是可適中兩者，使之無相妨。

關鍵詞：王陽明;家國情懷;忠孝兩難;適中無妨

一、王陽明致其良知而視國猶家的學術邏輯

王陽明的家國情懷，有著明顯的“心學”底色，它以“致其良知而視國猶家”為理論根據。其推演主要有兩步：第一步，確定人有“天地萬物，本吾一體”的良知。所謂，“天地萬物，本吾一體者也，生民之困苦荼毒，孰非疾痛之切于吾身者乎？不知吾身之疾痛，無是非之心者也。是非之心，不慮而知，不學而能，所謂良知也。”在王陽明看來，個人是與天地萬物為一體的，百姓的疾苦也就是自身的疾苦，這一種認識就是人“不慮而知，不學而能”的良知。第二步，確定良知的現實要求是“視人猶己，視國猶家”。“世之君子惟務致其良知，則自能公是非，同好惡，視人猶己，視國猶家，而以天地萬物為一體，求天下無治，不可得矣。”可見，王陽明認為人都是有良知的，并且要實現這一良知，則要做到明辨是非，不偏不倚，推己及人，以國為家。

“視國猶家”發端于親情而仁民愛物。王陽明認為，“父子兄弟之愛，便是人心生意發端處，如木之抽芽。自此而仁民，而愛物，便是發干生枝生葉……孝弟為仁之本，卻是仁理從里面發生出來。”顯然，在王陽明看來應該從親情逐步發展到仁民愛物。以孝悌為基礎的“親情”是“視國猶家”情感的發端和根據。

就現實需要而言，“視國猶家”批判了“騁奇斗巧”的時代風氣。王陽明說：“世之學者，如入百戲之場，歡謔跳踉，騁奇斗巧，獻笑爭妍者，四面而競出，前瞻后盼，應接不遑，而耳目眩瞀，精神恍惑，日夜遨游淹息其間，如病狂喪心之人，莫自知其家業之所歸。”三代之時天下人彼此視為一家人，各安本分、相互供養，而王陽明所處的時代天下人卻互相爭斗。這種“喪心病狂”的時代病亟需治理，而強調“視國猶家”正是針對此病，再現三代風氣的“藥方”。

“視國猶家”的實現路徑是“忘己私、得仁體”的錘煉功夫。王陽明指出：“圣賢只是為己之學，重功夫不重效驗。仁者以萬物為體，不能一體，只是己私未忘。全得仁體，則天下皆歸于吾。”可見，王陽明認為不能“視國猶家“只因無法忘掉個人私欲，因此必須下足功夫、達到“天下皆歸于吾”的真正境界，不能止于尚存“自我”的“不怨天尤人”的較低境界。

總之，“視國猶家”是王陽明家國情懷的主要內涵，它以致良知為邏輯起點，發端于親情而拓展到仁民愛物。王陽明將重現三代風氣的理想，寄托于個人的錘煉功夫，認為只有復歸于本心，才能在行動時踐行“良知”，這一方向是由內向外拓展的，獨居心學特色。

二、忠孝兩難：王陽明愛國與戀家的歷史選擇

自古忠孝兩難全，在王陽明的身邊，報國與盡孝的沖突時有發生。貴州按察司副使毛憲退休時，有送行者說：“公之出而仕也，太夫人老矣，先大夫忠襄公又遺未盡之志，欲仕則違其母，欲養則違其父……而其勞國勤民，拳拳不舍之念，又何能釋然而忘之！”可見，忠孝兩難的困境時常困擾著官員們，即便是退休了的官員，仍然可能因為牽掛“勞國勤民”的事情而不能夠暢快地享受余生。對此，王陽明有其洞見：“君子之道，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公之用也，既有以行之;其舍之也，有弗能藏者乎？”也就是說，為官時推行的道義，離任后不必強行繼續推行，也算完善保存。

在政治黑暗時期，“盡忠”無疑需要承擔風險的勇氣。明武宗朱厚照即位后，劉瑾專權，朝野昏暗。正德元年（公元1506年），以諫言為職責的戴銑等人遭受逮捕。王陽明上疏道：“銑等職居諫司，以言為責;其言而善，自宜嘉納施行;如其未善，亦宜包容隱覆，以開忠讜之路。”對于言官因言獲罪的荒唐鬧劇，王陽明非常尖銳地加以批駁了，結果卻被貶貴州龍場。在政治黑暗時，不忘堅守為人臣的本分，而不是選擇明哲保身，突出地表現了王陽明“視國猶家”的情懷。

王陽明“視國猶家”的情懷，表現在其救民愛國的為官本分。正德十五年（公元1520年），王陽明曾上疏乞求免稅賑災，為民請命：“今遠近軍民號呼匍匐，訴告喧騰，求朝廷出帑藏以賑濟，久而未獲，反有追征之令……彼無家業衣食之資，無父母妻子之戀，而又旁有追呼之苦，上有捶剝之災，自非禮義之士，孰肯閉口枵腹，坐以待死乎？”彼時剛剛平定寧王之亂的王陽明，深諳安民之道。戰亂與天災的雙重打擊下，災民眾多，急需救濟。何況，當局卻還急迫地追索稅收。此種情況下，民眾無家無業、親情散亂，難免會以死相拼，而不會坐以待斃。應該免稅賑災，優撫人民，從而使百姓安居、國家穩定。

雖有“視國猶家”的情懷，但一直困擾著王陽明的恰恰是國事對家事的侵占。為此，王陽明不得不做出取舍，多數情況下他偏向“國”而擱置了“家”。正德十一年（公元1516年），王陽明上疏道：“去歲四月嘗以不職自劾求退，后至八月，又以舊疾交作，復乞天恩赦回調理，皆未蒙準允……臣自幼失慈，鞠于祖母岑，今年九十有七，旦暮思臣一見為訣。”王陽明曾多次以“養病”、“探視祖母”等理由辭官處理家事，然而朝廷卻說：“王守仁帥師討賊，賢勞懋著，偶有微疾，著善調理，以副委任。所辭不允。”回家的愿望落空，王陽明反而以書生身份被委以軍旅重任，只好帶病平定賊亂。

“視國猶家”偏向于“國”的原因，除了符合心學“忘己私得仁全體”的家國情懷邏輯，也包括為人臣者的無奈。平定江西叛亂后，王陽明又乞求辭官，卻領了一道圣旨：“王守仁才望素著，累次剿賊成功，升官蔭子，宜勉遵成命，不準休致。能者多勞，朝廷并不允許這位戰功卓著的能人離任。

王陽明多次請求回鄉安葬親人的請求遭到了拒絕，故而時常壓抑著關照家庭的感情。第一次請求，說到：“母喪權厝祖墓之側，今葬祖母，亦欲因此改葬。臣父衰老日甚，近因祖喪，哭泣過節，見亦病臥苫廬……廣信去家不數日……一省父病。”安葬祖母和母親、探視臥病的父親，要求“不數日”的假期，得到的答復卻是“所奏省親事情，待賊平之日來說。”彼時寧王朱宸濠正在叛亂，用人之際，被拒理由充分。然而，寧王叛亂平定后，先前的圣旨也約好平定后來說省親事情。沒想到，“迄今已逾八月，未奉明旨……具本又于正德十五年三月二十五日差舍人王鼐赍奏去后，迄今復六月，未奉明旨。”對于王陽明的第二、第三次請求，君主干脆不答復、置之不理。

“視國猶家”隱含著“忠孝合一”的價值判斷。在家國膠結的社會、生活結構中，“孝”與“忠”自然而然地結合在一起，“親親”與“尊尊”分別是宗法與政治的核心價值。然而，“視國猶家”既然發端于親情孝悌，當孝悌缺失時，家國情懷感就難免無處落腳。所以，長期被壓抑孝親渴望的王陽明，情緒終究崩潰了。他哭訴：“臣父衰疾日亟，呻吟床席，思臣一見，晝夜涕洟，每得家書，號慟顛殞，蘇而復絕……今臣父病狼狽至此，惟欲望臣一歸，而臣乃依依貪戀官爵，未能決然逃去，是禽獸之不若，何以立身于天地乎！”顯然，長期的孝親缺失讓王陽明備受煎熬，甚至痛罵自己禽獸不如。最終，王陽明向君主坦白：“臣必冒死逃歸……若遂正以國典，臣獲一見老父而死，亦瞑目于地下矣”王陽明甘愿冒著死罪逃任，并且也只有冒著死罪，才能回家探親。孝親的渴望之極，“家事”最終沖破了“國事”的阻攔。

三、適中無妨：王陽明妥協堅持的方法和目的

王陽明“視國猶家”的家國情懷，以孝親為發端處、忠君作為散發點。忠孝兩難之際做出的選擇，無非是回到初心或妥協于現實罷了。然而，這二者也并非是完全沖突的，相反，在王陽明看來，它們是可以調停適中的。

為什么說孝親和忠君是可以適停調和的呢？王陽明認為，天理有中和處，必須調停適中才能安定本心。他的學生陸澄“在鴻臚寺倉居，忽家信至，言兒病危”后“心甚憂悶不能堪”，外出為官得到兒子病危的家書，擔心苦悶至極。王陽明安慰道：“父之愛子，自是至情。然天理亦自有個中和處，過即是私意……才過便非心之本體，必須調停適中始得。”可以看出，在王陽明看來，情感的過度宣泄是不符合居中的天理的，必須對過度的情緒加以調停適中，才能回復本心。

在調停適中的前提下，王陽明強調不患妨功、而患奪志，也就是說功名科舉、忠君報國等事業并不會妨礙個人的志向。在封建社會，參加科舉以求取公職俸祿，非但不會因為家境的貧窮和父母的年老而中止，反而更應該堅持。王陽明說：“家貧親老，豈可不求祿仕？求祿仕而不工舉業，卻是不盡人事而徒責天命，無是理矣。但能立志堅定，隨事盡道，不以得失動念，則雖勉習舉業，亦自無妨圣賢之學。”可以看出，在王陽明看來，意志堅定的人，可以“隨事盡道”，家貧親老、祿仕、舉業等活動并不妨礙他的志向。

立志堅定地投入國事，也不是走向另一個極端——阻斷人的親情。在孝親與忠君之間，王陽明始終強調“適中”的準則。當時無法“適中”的失衡狀況頻出，例如，傅生鳳“痛其親之貧且老，其繼母弟又瞽而愚，無所資以為養，乃記誦訓詁，學文辭，冀以是于升斗之祿。日夜不息，遂以是得危疾，幾不可救。”這個年輕人過于急切地努力，乃至于身患重病，最后只能任由他的老父親帶回家去。對此，王陽明感到十分可惜，感嘆：“其予憐鳳之志而不能成也，哀鳳之貧而不能賑也，憫鳳之去而不能留也。”

通過“適中調停”的方法，可以實現“忠孝相無妨”的目的，在權限內，王陽明踐行了適中”的原則。當永安州知州陳克恩以身患病癥、奉侍老母等理由辭官時，王陽明欣然批準了：“看得知州陳克恩雖患前病是實，然其年力尚強，才器可用，非可準令休致之時。但以母老多病，固求歸養，情詞懇迫，志已難奪。其恬退之節，孝母之心，誠有可尚。合照所議，準令致仕還鄉。”可能是感同身受，在下屬出現“孝親”與“事國”的矛盾時，王陽明確實給出了一個“相無妨”的理想結果。

參考文獻

[1] （明）王守仁著，吳光等編校.王陽明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2] 張倩.“家國情懷”的邏輯基礎與價值內涵[J].人文雜志，2017（06）：68-72.

作者簡介：趙建光（1994- ），男，壯族，廣西平果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家國情懷、中國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