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同編：一紙契約保護的居安思危

劉勇

經統計，在剛剛頒布通過的民法典中，合同編共計526個條文，分為三個分編——通則、典型合同、準合同，幾乎占民法典1260個條文的“半壁江山”。

如何認真學習這三個分編、高效宣傳這500多個條文、有力征服這“半壁江山”，應當是我們律師當下和未來最重要的任務。

從合同法到合同編的五大變化

通過民法典合同編與現行合同法的規定進行比較，主要有如下變化。

體例安排有變化。合同法采取總則、分則、附則的體例設置，總共23章；民法典合同編采取通則、典型合同、準合同的體例設置，總共29章。

一般規定有變化。合同法的一般規定主要是立法目的、調整范圍、基本原則；民法典合同編的一般規定主要是調整范圍、合同解釋。基本原則適用民法典總則編的基本規定。

合同保全有變化。合同法規定的合同保全即代位權和撤銷權共計三個條文，規定在“合同的履行”一章中；民法典合同編將合同保全獨立成章，擴展到8個條文。

典型合同有變化。合同法規定了15種有名合同；民法典合同編規定了19種有名合同，增加了保證合同、保理合同、物業服務合同、合伙合同。

民法典合同編增加了準合同，規定了無因管理和不當得利；合同法無此規定。

民法典合同編在原來的合同法基礎上，進行了全方位的修訂，緊跟新時代的步伐，積極回應社會生活的熱點問題，可謂亮點紛呈。

明確認可電子合同讓網購更放心

2019年11月11日，李先生在國內一網購平臺參加促銷活動，以99元下單了一套圖書，系統顯示訂單提交成功，等待賣家發貨。第三天，李先生再次登錄網購平臺查看購買信息時發現，顯示賣家已經發貨，但是自己沒有收到貨。然后，李先生發信息詢問店主，店主稱發貨快遞回執顯示李先生已經簽收，貨物丟失應由李先生自行承擔損失。這樣的網購難題不知道你遇到過嗎？

筆者認為，我們在網購平臺瀏覽選擇自己滿意的商品并成功提交訂單，就成立了一份電子合同。合同一旦成立并生效，合同相對方依照法律的規定及合同的規定所產生的義務具有法律的強制性，一方拒絕履行或不適當履行合同義務以及擅自變更和解除合同都是不被允許的，合同相對方違反合同義務應承擔相應的違約責任。

當我們享受簽收“網購”快遞包裹快樂的同時，也完成了電子合同重要的履行程序——合同標的的交付。合同標的物一旦交付，那么標的損毀、滅失的風險也隨之由網絡賣家轉移到“網購”購物者身上。所以，合同的成立和標的的交付一直是合同法律關系的核心問題，司法實踐中由此產生的糾紛不計其數。尤其是作為新生事物的電子商務合同，其成立與標的的交付與普通的合同又有所區別。

民法典合同編第四百九十一條規定，當事人采用信件、數據電文等形式訂立合同要求簽訂確認書的,簽訂確認書時合同成立。當事人一方通過互聯網等信息網絡發布的商品或者服務信息符合要約條件的,對方選擇該商品或者服務并提交訂單成功時合同成立,但是當事人另有約定的除外。第五百一十二條規定，通過互聯網等信息網絡訂立的電子合同的標的為交付商品并采用快遞物流方式交付的，收貨人的簽收時間為交付時間。電子合同的標的為提供服務的，生成的電子憑證或者實物憑證中載明的時間為提供服務時間；前述憑證沒有載明時間或者載明時間與實際提供服務時間不一致的，以實際提供服務的時間為準。電子合同的標的物為采用在線傳輸方式交付的，合同標的物進入對方當事人指定的特定系統且能夠檢索識別的時間為交付時間。電子合同當事人對交付商品或者提供服務的方式、時間另有約定的，按照其約定。

>>北京安通律師事務所律師劉勇 作者供圖

有了上述規定，意味著我們在“網購”平臺提交訂單后，商家就不能隨意反悔；在我們簽收商品之前，快遞過程中商品滅失的風險都由商家承擔。同時，民法典合同編明確了電子商務合同的履行義務，相關條款讓消費者網購可以更加安心。

禁止高利貸對惡意借貸下決心

2008年5月至2009年4月，李某陸續出借700萬元給陳某某用于發放高利貸，每月從陳某某處獲取4%或5%的利息。自借款時起，陳某某先后向李某、王某支付了利息共計233萬元。2009年6月后，陳某某未再支付利息，亦未歸還700萬元借款本金。2014年7月25日，李某與其妻王某起訴至法院，請求判決陳某某歸還借款700萬元并按中國人民銀行同期同類貸款基準利率支付利息。

重慶市第五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李某、王某明知陳某某借款系用于對外發放高利貸，但仍然向其提供借款資金，該行為損害了社會公共利益，根據合同法的相關規定，該借款行為應認定為無效。

借款被認定無效后，陳某某雖應返還借款本金及按中國人民銀行同期同類貸款基準利率計算的利息，但對于陳某某已支付的233萬元利息中超過中國人民銀行同期同類貸款基準利率計算的部分，應沖抵借款本金。對于沖抵后尚欠本息，陳某某應予返還。

除了上述案例外，近年來媒體針對學生群體的“校園貸款”、中老年人群體的“套路貸”以及高利貸和互聯網貸款中的暴力催收行為的報道屢見不鮮，對社會造成極為惡劣的影響。

梳理先前的司法解釋：1.1991年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審理借貸案件的若干意見》，對于利息超過同期銀行貸款利率四倍的利息，法律不予保護。2.《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規定年利率超過36%的部分屬于無效條款。

筆者認為，以上規定僅對超出法定上限的利率進行否定評價和相關的限制，并不涉及放貸行為本身是否合法。

剛通過的民法典第六百八十條規定：“禁止高利放貸,借款的利率不得違反國家有關規定。借款合同對支付利息沒有約定的,視為沒有利息。借款合同對支付利息約定不明確,當事人不能達成補充協議的,按照當地或者當事人的交易方式、交易習慣、市場利率等因素確定利息;自然人之間借款的,視為沒有利息。”

該規定表明，民法典從上位法的高度來禁止高利貸放款行為，這是我國第一次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立法層面明確禁止高利貸行為，也表明了國家對高利貸行為絕不容忍的態度。

優先續租權讓百姓租房更安心

2018年9月1日，王某和孫某簽署了《房屋租賃合同》，主要約定王某將位于北京市海淀區的房屋出租給孫某使用，約定租賃期限為一年，每月租金為3000元，未約定合同到期后孫某享有優先續租權。合同到期后，孫某忘記與王某重新簽署租賃合同，繼續居住在承租房屋內，并按時繳納房租。2019年12月15日，王某突然通知孫某，稱房屋租賃合同期限屆滿，要求孫某在3日內搬離房屋。孫某不愿意，稱愿意重新簽署合同，繼續承租該房屋。但是，王某不同意，明確告訴孫某其將房屋出租給了李某，租金每個月為3300元，堅持要求孫某搬離，為此雙方發生糾紛。

根據合同法第二百一十五條“租賃期限六個月以上的，應當采用書面形式。當事人未采用書面形式的，視為不定期租賃”的規定，當王某與孫某的房屋租賃合同到期后，雙方的租賃期限就轉為不定期的租賃合同，此時王某有權要求孫某在一定期限內搬離承租房屋，孫某很無奈按時搬離了承租房屋。

相信很多“北漂一族”都有過孫某的經歷！為落實黨中央提出的建立租購同權住房制度的要求，保護承租人利益，剛通過的民法典第七百三十四條增加規定了房屋承租人的優先承租權：“租賃期限屆滿,承租人繼續使用租賃物,出租人沒有提出異議的,原租賃合同繼續有效,但是租賃期限為不定期。租賃期限屆滿,房屋承租人享有以同等條件優先承租的權利。”

筆者認為，租房到期之后，原來一直租這房子的人可以優先租房，這是一項創新，再加上原來規定的承租人優先購買權，都是對租房人利益的保護，充分體現了“房子是用來住的，而不是用來炒的”。同時，民法典這一規定，是為了解決房地產過熱的問題，體現了國家保障百姓居有定所的態度和決心。

融資租賃合同新規讓出租人更舒心

富邦租賃公司與亞納世公司融資租賃合同糾紛二審案〔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5）穗中法金民終字第635號〕案情簡介：因亞納世公司（承租人／出賣人）欠付租金，富邦租賃公司（出租人／買受人）訴至法院要求解除《售后回租融資租賃合同》、返還租賃物等；天田公司申請作為有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參加訴訟，請求確認案涉租賃物歸其所有，由其取回。經法院查明，亞納世公司向天田公司購買案涉租賃物且未付清貨款，機器所有權仍屬于天田公司，而亞納世公司在沒有取得所有權的情況下，將機器售后回租無權處分給富邦租賃公司。

人民法院認為，善意取得標的物需要同時具備善意、支付合理對價及完成交付條件：首先，是否善意，應當結合合同締結與履行中的各種因素綜合判斷其是否盡到合理注意義務。富邦融資租賃公司無法證明其在簽訂《融資租賃合同》時審查了租賃物的買賣合同及發票等權屬證明材料，未盡合理注意義務；再有，應審查是否支付合理對價。其無法提供360萬元支付證明，無法證明已對租賃物支付了合理對價。綜合判斷，富邦融資租賃公司不應作為善意受讓人，依法不能取得租賃物的所有權，案涉《融資租賃合同》解除后，亞納世公司無需返還租賃物。

筆者認為，我國1999年通過合同法時，將融資租賃作為獨立的列名合同進行規范，充分反映了融資租賃的特點，對出租人權益進行了充分的保護，創造了融資租賃發展的良好法律環境。但是2007年物權法設立的善意取得制度，在側重保護善意第三人利益的同時，沒有考慮到對占有和所有分離情況下物權人的保護，給承租人非法處分租賃物提供了可乘之機。由于制度的疏漏，給融資租賃行業發展帶來很大困擾。

民法典第七百四十五條規定，出租人對租賃物享有的所有權,未經登記,不得對抗善意第三人。該條規定賦予租賃登記以真正的法律效力。結合物權法第一百零六條、《司法解釋》第九條以及合同法第二百四十二條的規定一起理解。

出租人的所有權如何對抗善意第三人是個永恒的問題，根據之前的法律法規以及司法解釋，出租人需要在實務中履行較多義務，才能對抗善意第三人，甚至在《司法解釋》中出現“出租人授權承租人將租賃物抵押給出租人并在登記機關依法辦理抵押權登記的”等權宜之計的規定。而根據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王晨關于民法典草案的說明，筆者理解本次民法典的立法本意在于將租賃登記歸于今后將會統一推出的動產抵押和權利質押登記制度（根據王晨的說明，民法典草案第三百八十八條中規定的“其他具有擔保功能的合同”中包括融資租賃合同在內）。若真如此，那確實是方便交易各方查詢動產權利瑕疵狀況，節省了社會交易成本，降低了善意取得制度適用門檻。

規制危害運輸安全行為讓乘客更寬心

2018年10月28日，重慶萬州一起公交車墜江事故令人心痛！近幾年，類似搶奪方向盤、干擾駕駛員的事件接連上演；飛機、高鐵上，不聽勸阻一意孤行的“霸座哥”“霸座姐”頻現……客運合同領域近年來出現不少這樣的新問題。另一方面，也存在著因承運人履行安全運輸義務不到位導致時常發生安全事故的情形。

由于之前合同法對客運合同部分規定過于原則，導致實務中出現的上述問題無法可依，司法實踐層面希望從法律層面規制危害運輸安全行為的呼聲日益高漲。

本次民法典第十九章第二節緊跟社會現實，對客運合同中存在的問題進行了規制，如民法典第八百一十五條規定：“旅客應當按照有效客票記載的時間、班次和座位號乘坐。旅客無票乘坐、超程乘坐、越級乘坐或者持失效客票乘坐的，應當補交票款，承運人可以按照規定加收票款；旅客不支付票款的，承運人可以拒絕運輸。實名制客運合同的旅客丟失客票的，可以請求承運人掛失補辦，承運人不得再次收取票款和其他不合理費用。”第八百一十九條規定：“承運人應當嚴格履行安全運輸義務，及時告知旅客安全運輸應當注意的事項。旅客對承運人為安全運輸所作的合理安排應當積極協助和配合。”

以上規定，有效地解決了客運合同領域近年來出現的新問題，彌補了立法上的不足。

禁止物業變相催交物業費讓居民更省心

業主丁某某因樓上住戶搭建陽臺影響其采光，認為北京某物業服務公司未按合同約定對此予以制止并采取相應措施，由此拒交物業服務費。2016年3月，北京某物業服務公司拒絕為丁某某提供水電充值服務。2017年10月，北京某物業服務公司將丁某某家停水停電，稱只要丁某某繳納物業費后就會恢復供水供電。丁某某遂起訴至法院要求北京某物業服務公司履行出售居民用水、電的義務，賠償損失2000元。

人民法院經過審理，根據《物業服務合同》以及《物業管理條例》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物業服務糾紛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的相關規定，依法判決北京某物業服務公司賠償丁某某損失1000元。

針對物業服務領域存在的斷水、斷電嚴重影響業主的正常生活問題，為了更好保護業主的權利，民法典第九百四十四條第三款明確規定，物業服務人不得采取停止供電、供水、供熱、供燃氣等方式催交物業費。

筆者相信，上述規定在日后的實踐過程中，將會起到積極的指引作用，物業服務人不敢再采取斷水、斷電等損害業主基本生存權利的方法索要物業費，其應采取仲裁或訴訟等文明的方法解決收取物業費的問題。

新增保理合同讓中小企業融資更有恒心

保理業務是近年來在我國興起的金融服務，企業可以將自己應收賬款等轉讓給提供保理服務的金融機構，為企業融資拓寬渠道。

中國金融期貨交易所研究院首席經濟學家趙慶明認為，保理業務是連接實體經濟與金融市場的重要資金通道，金融市場是以法律規范為基礎的，保理合同寫入民法典合同編草案能夠吸引更多金融機構、市場資金參與保理業務，為拓展中小企業融資渠道，破解企業融資難題提供一個長效的解決途徑，有助于改變企業長期依賴銀行貸款的融資結構。

為了促進保理業務健康發展，民法典在有名合同中增加了保理合同，給中小企業拓寬了融資渠道。

該章九個條文依次規定了保理合同定義、保理合同內容和形式、虛構應收賬款的法律后果、保理人表明身份義務、無正當理由變更或者終止基礎交易合同行為對保理人的效力、有追索權保理、無追索權保理、多重保理的清償順序、適用債權轉讓規定的問題。

不過，就其本質而言，保理其實無非是一種債權轉讓，受讓人通知、追索權及重復讓與的問題，其實依據債權讓與的規則均可解決。

總之，民法典合同編是合同領域的基本法，而合同是民事、商事活動領域中基本的法律行為形式。

此次民法典合同編規定如電子合同的訂立和履行；禁止放高利貸；承租人的優先續租權；融資租賃中的租賃登記解決善意取得問題；保理合同給中小企業拓寬了融資渠道；旅客應當按照有效客票記載的時間、班次和座位號乘坐；禁止物業采用停水停電的方式催交物業費等，回應了民生熱點，帶有鮮明的時代特征，充滿人文關懷。

筆者相信，隨著民法典的實施，合同編一定能夠正確調整因合同產生的民事關系，更好地保護民事主體合法權益，維護社會經濟秩序，為實現“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提供有力法治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