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保護區建立是否必然導致農戶收入低*
——基于福建武夷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內外社區農戶收入的實證研究

張雅馨 劉 霞 張 博 謝 屹

(1. 北京林業大學經濟管理學院 北京100083； 2. 北京林業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北京100083； 3. 北京林業大學林學院 北京100083)

1)2017年10月修訂版《中華人民共和國自然保護區條例》。

自然保護區是指對有代表性的生態系統、珍稀瀕危野生動植物物種的天然集中分布區、有特殊意義的自然遺跡等保護對象所在的陸地、水體或者海城，依法劃出一定面積予以特殊保護和管理的區域(歐陽志云等， 1999)。我國將自然保護區納入國家生態保護紅線劃分范圍，重點管控，以發揮其在保護國土生態安全及維持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中的重要作用(李周等，1996; 溫亞利， 2003; 王秋風等， 2015)。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自然保護區條例》1)第十八條，自然保護區內資源的開發利用實行嚴格限制，周邊地區資源的開發利用實行嚴格管理； 然而，自然保護區內及其周邊社區農戶具有強烈的自然資源利用和經濟發展需求(宋莎，2013)，因此，自然保護區建立是否以及如何影響社區發展成為了學術界普遍關注的課題(蔡昌棠，2008; 陳傳明，2011; Hockings, 2003; Anthonyetal.， 2015: Pnkosofetal.， 2014)。

國外學者關于自然保護區建立對社區發展影響的研究結論可概括為3類。一是認為自然保護區建立與社區發展存在互惠關系。自然保護區建立能夠促進周邊社區發展，自然保護區也可受益于周邊社區發展，該互惠關系存在于少數發展中國家和多數發達國家(Getzner， 2010； Eaglestonetal.， 2017)。針對墨西哥尤卡坦半島東北部自然保護區的研究表明，自然保護區的社區發展政策能夠促進社區經濟發展，自然保護區與社區關系融洽(Garcíafrapollietal.， 2007)；關于澳大利亞自然保護區的研究得出，周邊社區收入隨與保護區距離縮短而更高，相應的自然保護區管理工作也開展得更好(Heagneyetal.， 2015)。二是認為在政府有效監督和管理下自然保護區建立與社區發展存在和諧關系。自然保護區建立的目的不應局限于生物多樣性保護，還應是政府建立社會和生態友好關系的紐帶(Agardyetal.， 2010)，推動生物多樣性保護、社會經濟發展與傳統文化傳承的融合(Oldekopetal., 2016)，同時調動社區農戶參與資源保護和經濟發展的積極性(Engen， 2018)；就此而言，自然保護區建設需要政府行使監管職能，以使生態保護的主體功能與促進社區管理、經濟和文化發展等功能融為一體(Mcnallyetal.， 2011)。三是認為自然保護區建立與社區發展存在沖突關系。針對盧旺達北部布萊拉自然保護區周邊0～35 km 內12個社區的研究表明，距離自然保護區越近，社區人口密度越低，生計方式越單一，自然保護區與社區關系越緊張(Taremwaetal.， 2007)；自然保護區建立不僅制約社區經濟發展，還在資源開發利用方面引發了自然保護區與周邊社區的權屬爭議和沖突(Davenportetal.， 2007； Peteretal.， 2008)。

國內學者關于自然保護區建立對社區發展影響的研究結論也可概括為3類。一是自然保護區與社區的資源保護和利用沖突。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自然保護區對管理范圍內的資源利用實行嚴格限制，同時社區人口增加，導致資源保護和利用的矛盾惡化(韓念勇， 2000； 國家林業局野生動植物保護司， 2003)；2003年新一輪集體林權制度改革以來，林區農戶的資源權屬意識和權利主張大幅提高，導致納入自然保護區的集體林保護和利用成為沖突焦點(斯萍等， 2015)。二是自然保護區限制社區經濟發展。從可持續生計資本角度出發，自然保護區對社區發展可以具有正向作用(秦青等， 2017)，但多數自然保護區難以為社區經濟發展提供支持，導致自然保護區所在地區“脫貧難、返貧易”(高平等， 2004； 王昌海等， 2010； 段偉等， 2015； 唐小平， 2016)；針對自然保護區內外社區農戶收入的比較研究表明，區內家庭貧困程度比區外嚴重，自然保護區建立降低了家庭人均農林業純收入(吳偉光等， 2014； 段偉等， 2016a； 2016b； 馬奔等， 2017)。三是社區共管促進自然保護區和社區協調發展。作為先進的保護管理理念和做法，社區共管項目可帶動周邊社區發展替代生計，促進自然資源保護及合理利用(國家林業局野生動植物保護司， 2003)；我國首批實施社區共管項目的太白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在已有社區共管委員會的基礎上進一步發展建立宗教共管委員會和區域共管委員會，增強了自然保護區的可持續發展能力(謝屹等， 2007)。

綜上可知，已有研究多以資源保護和利用為重點，探析自然保護區與社區的互動關系，揭示自然保護區與社區沖突現狀和機制。自然保護區建立對社區發展的影響具有多樣性，不同時間、空間、經濟和社會等維度的情景設置均可能導致研究結果不盡相同。我國自然保護區所在地區的經濟社會發展水平存在較大差異，是否經濟發展水平不同地區的自然保護區對社區的影響存在差異？若存在差異，這種差異是否只取決于經濟發展水平等外生因素，還是也受自然保護區社區政策等內生因素的影響？現有研究尚未給出明確答案。鑒于此，本研究以我國經濟較發達地區——福建武夷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為研究區域，探究自然保護區內外社區經濟發展水平的差異及其成因，檢驗自然保護區建立是否必然導致農戶收入低，以期為完善自然保護區社區政策、促進自然保護區和社區協調發展提供對策建議。

1) 福建武夷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總體規劃(2011—2020年)。

1 研究區概況及數據來源與分析

1.1 福建武夷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與社區概況

1.1.1 自然保護區概況 福建武夷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成立于1979年4月，同年7月經國務院批準升級為國家級重點自然保護區，既是世界生物圈保護區，又是世界“雙遺產”保留地保護區。該自然保護區位于福建省北部，地處武夷山、建陽和光澤三縣(市)境內(主要分布于武夷山市和光澤縣)，與邵武市和江西省鉛山縣毗鄰，總面積56 527.3 hm2，其中核心區面積29 272 hm2、緩沖區面積12 395 hm2、實驗區面積14 860 hm2。

福建武夷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是我國東南大陸生物多樣性最豐富的地區，也是我國小區域單位面積野生動植物資源較豐富的區域，被譽為“東南植物寶庫”“蛇的王國”“昆蟲世界”“鳥的天堂”等1)。自然保護區生態功能強大， 森林覆蓋率高達96.3%，綠色屏障作用顯著(陳傳明， 2011)； 豐富的物種多樣性、遺傳多樣性和生態系統多樣性對我國生物多樣性保護具有重要意義(劉燕娜等， 2001)； 同時還有世界同緯度面積最大、保存最完整的中亞熱帶森林生態系統。

保護區氣候條件優越，為各種野生動植物生存、繁衍提供了優良的生態環境。據2012年統計，已查明的珍稀野生植物3 306種，動物5 249種，部分為中國特有物種。珍稀植物包括南方紅豆杉(Taxuschinensis)、鵝掌楸(Liriodendronchinense)、鐘萼木(Bretschneiderasinensis)、天女花(Magnoliasieboldii)等，珍稀動物包括華南虎(Pantheratigrisamoyensis)、白頸長尾雉(Syrmaticusellioti)、金貓(Catopumatemmincki)、穿山甲(Manispentadactyla)等。

1.1.2 社區發展概況 福建武夷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內外分布有大量社區。區內社區主要分布在實驗區，包括桐木、坳頭行政村的17個自然村以及大坡行政村的2個自然村；區外社區主要指分布在與自然保護區接壤的保護地帶及臨近社區，包括大坡、桂林、長見、桃林等13個行政村的31個自然村。據2014年自然保護區社區科統計，區內外人口合計13 353人，其中區內人口2 508人、區外人口10 845人1)。自然保護區核心區無公路通過，僅在緩沖區、實驗區分布有公路。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分別在武夷山市桐木村、大安村和建陽市黃坑村、光澤縣坪山村、邵武市龍湖村設置5個管理所，以便于開展巡護、監測和出入自然保護區檢查等保護管理工作。

自然保護區周邊為典型的農林業經濟主導區域，社區農戶生計主要依賴農林產品。種植和銷售毛竹(Phyllostachysedulis)是區內多數農戶現金收入的主要來源，少數農戶種植小面積武夷紅茶并出售茶葉獲取收入。21世紀初，隨著全國茶產業的快速發展，武夷山市政府營銷推廣武夷紅茶品牌，推動武夷紅茶市場快速擴張，特別是正山小種市場認同度高、經濟效益好。在此期間，區內從事武夷紅茶生產的農戶數量快速增加，茶樹種植和紅茶加工成為區內社區的支柱產業，農戶收入和社區經濟水平大幅提升。2013年，自然保護區管理局支持社區農戶發展森林旅游和林下養蜂，引導農戶從事元參、厚樸等珍稀林下藥用植物人工繁育，以促進收入渠道多元化、降低收入過于依賴紅茶的風險。

相比區內社區，區外社區的耕地資源優勢明顯， 區內人均不足0.067 hm2，而區外人均達0.147 hm2。自然保護區成立初期，區外社區農戶主要從事烤煙、糧食作物、毛竹種植和加工等生產活動，隨著區內紅茶產業發展，區外農戶也紛紛效仿從事紅茶生產。

1.2 數據獲取方法

本研究數據來源于對武夷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和社區開展的3次正式調研， 2011年進行第1次實地調研， 2014和2015年先后開展2次后續跟蹤調研，共獲得3年的一手和二手數據。在正式調研前，還于2010年開展了預調研。

納入本研究的3個年份是當地經濟社會發展和生態保護的3個特殊時點。2009年，自然保護區內所有竹制品加工廠被要求當年底前遷出，徹底消除加工制造業的排污影響； 2012年，中央財政撥款開展林業科技推廣示范，武夷正山小種茶園生態環境優化技術獲得專項資金扶持； 2013年，自然保護區申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資金扶持項目，開展中蜂優質蜂蜜生產養殖技術研究。本研究獲得的數據分別晚于上述3個時點1年，可以較好體現政策的影響。

9名固定調查人員均參予正式調研，其中6名來自北京林業大學，3名為自然保護區社區工作人員。基于研究目的，結合與自然保護區管理局管理人員的座談，本研究根據系統抽樣原則選取3類行政村作為研究對象： 一是完全在自然保護區內，如桐木、坳頭村； 二是自然保護區內外均有分布，如大坡村； 三是完全在自然保護區外，如桃林、常見、桂林村。在抽取的6個行政村30個自然村中，選擇區內12個自然村和區外18個自然村。

采用隨機抽樣方法，從每個自然村抽取約20%農戶形成174個農戶樣本。9名調查人員通過面對面訪談開展問卷調查，共完成174份問卷，扣除數據不完整的3份問卷，最終有效問卷171份，樣本有效率達98.3%。樣本村與樣本農戶及其數量詳見表1。

表1 樣本村與樣本農戶及其數量Tab.1 Sampled villages and number of sampled households

區內外勞動力狀況相似(表2)。就勞動力人數占家庭總人數比重而言，區外僅高于區內2個百分點。在家庭人均勞動力方面，區內為每戶2.65人，高于區外每戶2.52人。調研表明，多數農戶勞動力能夠保證正常的農林業勞作，在農忙時期會有本地村民幫工。

表2 武夷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內外勞動力占比Tab.2 The proportion of labor force within and nearby Wuyishan National Nature Reserve

居民受教育水平集中在小學和初中，區內外總體差異不明顯，但區外農戶受教育水平略高于區內(表3)。區外受教育水平比重最高的為初中教育，而區內最高的為小學教育； 區外受初中和高中教育的農戶人數占總人數比重均高于區內?？傮w而言，研究區域農戶受教育水平一般，但區外農戶受教育水平高于區內農戶。

2 理論分析與實證模型

2.1 理論分析

根據來源不同，農戶家庭收入可分為經營性收入、工資性收入、資產性收入和轉移性收入(史清華等， 2001)。研究區農戶家庭經營性收入主要來自毛竹、紅茶、農家樂、養蜂等； 工資性收入來自外出務工或本底固定工作所得報酬； 資產性收入為農戶家庭擁有的動產和不動產，包括固定存款、車輛、住宅、宅基地等產生的收益，此部分收入占農戶家庭收入很少(王文爛， 2010)，本研究不考慮此項收入； 轉移性收入主要為政府的各項財政補貼。自然保護區建立對農戶收入的影響主要體現在2方面： 一是由于限制或禁止自然資源獲取活動及其加工利用產業發展，導致農戶經營性和工資性收入減少，如自然保護區內關停竹制品加工廠； 二是自然保護區管理部門和當地政府為社區農戶提供一些經濟補償，提高農戶的轉移性收入。

根據英國國際發展部(the UK’s Department for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DFID)開發的可持續生計框架(sustainable livelihood framework，SLF)，農戶生計資本可分解為自然資本、人力資本、社會資本、物質資本和金融資本5方面。 農戶存在異質性，家庭人口、制度需求、政策資助(Roushdyetal., 2009)和資本獲得能力(Kirsten， 2006)等方面的特征不盡相同，會導致生計資本水平不同， 生計資本水平決定農戶擁有發展生計和獲取收入的能力，進而決定收入水平(Kamangaetal.， 2009)。在自然資本方面，農戶家庭擁有的林地、農地等自然資源數量和質量(段偉等， 2015)以及土地距主要道路和城鎮的距離(Thiemeetal.， 2014)被認為對家庭收入有影響。在人力資本方面，家庭人口性別結構、從事工種(Tharakanetal., 2008)以及勞動力數量和受教育水平(宋莉莉等， 2014)、戶主特征(Jolliffe， 1997)等被認為對家庭收入有影響。在社會資本方面，是否為移民(Zamhuri， 2013)以及是否為主要姓氏(李繼剛， 2011)被認為對家庭收入有影響。在物質資本方面，固定資產是最主要的影響因素(李實， 2003)，其中住房面積、住房距鎮或市場距離被作為固定資產的替代變量(馬奔等， 2017)。在金融資本方面，工資性收入、經營性收入占總收入比重以及有無政策性補貼被作為度量指標(葉慧， 2009； 尚飛翔， 2016)，也有研究將有無儲蓄作為金融資本的替代變量(王昌海， 2017)?；?個維度的生計資本分解度量指標，已有研究通過賦權合成生計資本指數，以得出不同收入水平農戶的生計動態變化(王昌海， 2017)。由于權重賦值存在主觀性，也有研究將每個維度的生計資本作為獨立變量，構建分析模型(Rijnetal., 2012； 田素妍等， 2014； Khatiwadaetal., 2017)。

農戶生計資本決定生計策略，二者共同影響生計水平(何仁偉等， 2017)。農戶所處地理空間位置與自然資本和物質資本稟賦息息相關，對經營性收入和工資性收入起決定性作用?；谏鲜鲞壿嬯P系，自然保護區內外社區農戶收入差異及其成因得到了較多關注。吳偉光等(2014)基于浙江和陜西8個自然保護區16個區外和8個區內社區的實地調查數據，應用Ologit計量模型定量分析了農戶生計資本對農戶收入水平的影響。段偉等(2016b)通過分析保護區內外農戶生計策略的差異發現，區內社區農戶林業收入占家庭收入比重遠高于區外農戶，并基于單因素方差分析和皮爾遜卡方檢驗方法驗證得出地理空間位置是生計資本的影響因子。馬奔等(2017)將居住在保護區內的農戶作為處理組、居住在保護區外的農戶作為控制組，運用偏差校正匹配估計量方法計算了生計資本對多維貧困的影響。

針對發展中國家的研究，多數得出區內農戶生計資本能力和收入水平低于區外農戶(Karanthetal.， 2012； Vedeldetal.， 2012； 馬奔等， 2017)，而針對發達國家的研究，則多數得出相反的結論(Bennettetal.， 2010； Margaretetal.， 2013)。鑒于本研究區為發展中國家的發達地區，與已有研究在時間和空間維度上存在明顯差異，故本研究假設： 武夷山自然保護區建立對農戶收入具有決定性影響，可能是積極的促進作用，也可能是消極的阻礙作用，取決于自然保護區社區政策對農戶生計資本水平的影響。

2.2 實證模型

基于理論假設，結合3個年份數據具有的短面板數據特征，本研究以農戶收入為被解釋變量、以農戶是否在自然保護區內和生計資本等農戶特征變量為解釋變量建立實證模型。借鑒已有研究，農戶特征變量包括自然資本、人力資本、社會資本、物質資本和金融資本5方面因素。

建立的面板數據實證分析模型形式為：

(i=1,2,…,n;t=1,2,3)。

(1)

式中：Yit為被解釋變量；Xitk為解釋變量，即各生計資本；βk為系數；k為解釋變量個數；εit為隨機擾動項。

為探究自然保護區內外經濟發展差異的影響因素，在式(1)的基礎上加入控制變量CVitl，并采用半對數模型，擴展得到式(2)：

(2)

lnYit表示t年第i個農戶的人均收入對數，方程式如下：

lnY1=β0+β1Ncapital+β2Lcapital+

β3Scapital+β4Mcapital+β5Fcapital+

β6location+β7time+ε1。

(3)

式中：Ncapital、Lcapital、Scapital、Mcapital和Fcapital分別指自然資本(N)、人力資本(L)、社會資本(S)、物質資本(M)和金融資本(F)； location和time為控制變量地理位置和時間。

具體變量設置如下：

1) 控制變量 控制變量包括地理位置和時間，其中地理位置指自然保護區區內和區外，時間為2010、2013和2014年。程名望等(2015)為探析我國不同區域農戶收入差距的根源，將控制變量設置為區域和時間。本研究重點對比自然保護區內外農戶收入差異，因此將區域劃分為區內和區外。

2) 解釋變量 解釋變量包括自然資本(N)、人力資本(L)、社會資本(S)、物質資本(M)和金融資本(F)，指標選取均參考可持續生計框架及其相關研究。自然資本包括3個交互變量，即毛竹產量與地理位置交互(NCML)、紅茶產量與地理位置交互(NCTL)以及養蜂蜂箱數與地理位置交互(NCBL)。段偉等(2016a)將當地的主要生計水平作為自然資本進行分析，與之不同的是，本研究將主要生計水平與地理位置進行交互，研究地理位置和自然資本共同對農戶收入造成的影響，進一步驗證區內外差異與生計水平的相互依賴和制約。人力資本包括勞動力人數、戶主職業類型。根據程名望等(2015)研究，勞動力人數可用于衡量家庭人力資本狀況，而戶主是家庭成員的代表，因此戶主特征被認為是衡量人力資本的重要指標。馬奔等(2017)提出不同職業類型的收入水平存在差異，本研究選擇戶主職業類型作為衡量戶主特征的可替代變量。社會資本、物質資本和金融資本的變量選取均參考可持續生計框架，社會資本包括是否擔任或曾擔任村干部、有無獲得政策性補貼能力，物質資本主要指農機設備價值，金融資本主要指貸款或借款，此3類變量與段偉等(2016a)、馬奔等(2017)研究中的變量選取基本相同。其中,為避免內生性，將人均土地面積和家庭總人數作為有無獲得政策性補貼能力的工具變量。

3) 被解釋變量 被解釋變量選取農戶人均總收入。根據程名望等(2015)研究，農戶人均總收入能夠代表農戶收入基本情況，反映農戶的生存和生活狀況。為探析自然保護區建立對社區農戶收入的影響，并對比自然保護區內外社區農戶收入的差異，本研究選取農戶人均總收入作為被解釋變量。

具體變量設置及統計性描述詳見表4。

表4 變量設置及統計性描述Tab.4 Variable setting and statistical description

3 實證研究結果

3.1 統計結果

在本研究涉及的3個時間節點，區內和區外農戶的人均總收入、人均總支出和人均純收入水平呈增長趨勢。第一，區內的收支水平逐年增長。如圖1所示， 2010、2013和2014年人均總收入呈增長趨勢， 2013與2010年相比增長幅度明顯，其中2014年人均總收入超過6萬元； 人均總支出逐年增加， 2014年人均總支出最高約2.75萬元； 人均純收入增加趨勢與人均總收入基本相同。第二，區外的收支水平逐年增長。如圖2所示， 2010、2013和2014年的人均總收入、人均總支出和人均純收入增長趨勢與區內基本相同，其中2014年人均總收入漲幅減緩，而人均總支出漲幅增加，導致人均純收入低于2013年。

圖2 2010、2013、2014年區外農戶收支情況Fig.2 Income and expenditure of households nearby the nature reserve in 2010， 2013 and 2014

圖1 2010、2013、2014年區內農戶收支情況Fig.1 Income and expenditure of households within the nature reserve in 2010， 2013 and 2014

由此可見，區內的收入水平高于區外，且區內人均總收入和人均純收入的增長幅度均明顯高于區外。

自然保護區內外農戶收入包括經營性收入、工資性收入和轉移性收入，其中經營性收入主要來自毛竹、紅茶、養蜂、農家樂等，占收入比重最多的為毛竹加工與紅茶種植收入； 工資性收入主要來自外出務工和本地固定工作所得報酬； 轉移性收入主要為政府補貼。區內人均經營性收入漲幅較大， 2013年比2010年增長近30%，人均工資性收入和人均轉移性收入緩慢增長(圖3)。區外人均經營性收入、人均工資性收入和人均轉移性收入均緩慢增長(圖4)。比較而言，區內外主要收入來源為經營性收入，而區內經營性收入占總收入比重最高，區外雖然經營性收入仍為主要收入來源，但工資性收入比重明顯高于區內。

圖3 2010、2013、2014年區內農戶收入結構Fig.3 Income structure of household within the nature reserve in 2010， 2013 and 2014

圖4 2010、2013、2014年區外農戶收入結構Fig.4 Income structure of household nearby the nature reserve in 2010， 2013 and 2014

自然保護區內外農戶家庭收入結構差異明顯，區外從事固定工作和外出務工者明顯多于區內。2009年竹制品加工廠外移對區內外社區農戶經營性收入的影響較小，而2012年紅茶推廣給區內農戶經營性收入水平帶來較大幅度提升， 2013年中蜂養殖項目可能由于時間較短，短期內成效不明顯。造成區內外農戶收入差異的具體原因將通過構建模型予以探析。

3.2 計量分析結果

有別于現有基于截面數據采用Ologit模型(吳偉光等， 2014)、單因素方差分析(段偉等， 2016b)、傾向得分匹配(馬奔等， 2017)等研究，本研究基于面板數據，首先采用混合OLS回歸模型、固定效應模型、隨機效應模型對核心變量和控制變量進行回歸。對調研獲取的面板數據進行Fisher-ADF與Fisher-PP單位根檢驗，結果顯示各變量同階單整，可做進一步分析。方程的Link test均在1%水平上顯著，表明無遺漏變量，函數設定合適。其次分析面板數據特征。由于較多變量不隨時間變動，因此固定效應模型不合適?；旌螼LS回歸模型和隨機效應模型的回歸結果具有一定差異性，使用聚類穩健標準誤進行Hausman檢驗后采用隨機效應模型。通過Wald外生性檢驗的p為0.055 ，表明隨機效應模型存在內生性。

有無獲取政策性補貼能力與農戶人均總收入(lnY1)間存在因果關系，需找到合適的工具變量克服內生性問題。本研究認為人均土地面積和家庭人數會對補貼產生重要影響，且二者間無強烈相關關系，聯合檢驗F值為113.5，遠超工具變量有效性F=10的最低要求，不存在弱工具變量問題，選擇人均土地面積和家庭人數作為有無獲得政策性補貼能力的工具變量合適。因此以2SLS為本研究主要模型，計量模型回歸結果詳見表5。

表5 計量模型回歸結果①Tab.5 Econometric model regression results

第一，就自然資本而言，毛竹產量與地理位置交互變量(NCML)系數顯著為正，紅茶產量與地理位置交互變量(NCTL)及養蜂蜂箱數與地理位置交互變量(NCBL)系數均顯著為負。NCML系數結果表明區外且毛竹產量越高的農戶總收入越高，NCTL和NCBL系數結果則分別表明區外且紅茶產量越高、蜂蜜產量越高的農戶家庭收入越低。結合區內外生計活動差異，可知紅茶種植和養蜂業對區內農戶獲得收入影響更大，而毛竹業對區外農戶獲得收入影響更大。原因可能在于： 在自然保護區社區政策的帶動下，區內此3項產業發展時期均早于區外，其中區內紅茶種植和養蜂業搶占了市場發展先機，毛竹業受自然保護區保護政策的限制未能擴大生產與加工規模； 而區外紅茶種植和養蜂業均效仿區內的產業發展路徑，但市場發展潛力和動力不足，毛竹業則彌補了由于區內無法繼續生產而導致的供給不足，發展規模逐步擴大。進一步而言，區內農戶收入之所以高于區外，原因之一在于從事紅茶種植和養蜂業比從事毛竹業更易獲得高收益。因此，自然資本是農戶收入的主要影響因素，其中受紅茶種植和養蜂業的影響較大。

第二，就人力資本而言，勞動力人數、戶主職業類型均顯著。勞動力人數具有顯著的正相關關系，證明家庭勞動力越多收入越高。Tada等(2015)研究表明，勞動分工不同對農戶收入具有顯著影響，本研究結果支持該結論。戶主職業類型中以無工作為基準，個體、職工和林農對農戶收入具有較為顯著的正向影響，且系數相關性表明林農是對家庭收入有較大影響的職業，證明家庭從事林業生產者越多，家庭收入越高。因此，人力資本是影響農戶收入的主要因素。

第三，就社會資本而言，與程名望等(2015)研究結果略有不同，是否擔任或曾擔任村干部變量對農戶家庭人均收入無顯著影響。在研究區擔任或曾擔任村干部的家庭獲取信息的渠道較廣，因此村干部可能有優勢，但優勢并不明顯。有無獲得政策性補貼能力變量替換為人均土地面積和家庭人數工具變量，結果顯示區內外分區以及土地面積和家庭人數的不同導致補貼金額存在顯著差異，變量系數為正且相關性較大，證明補貼能夠提高收入水平，進而證明政策性補貼能夠促進農戶增收。

第四，就物質資本而言，農機設備價值與農戶收入呈正相關關系，但并不顯著。原因可能在于農戶均具備一定物質資本基礎，而調查時間內物質資本并無明顯變化，因而對收入水平基本無影響。本研究結果與以往研究結果具有一致性，如王昌海(2017)采用農戶擁有的房屋、牲畜和生產生活設備價值來衡量物質資本，結果發現房屋和生產生活設備價值對農戶家庭收入為顯著正向影響，而牲畜價值為顯著負向影響。

第五，就金融資本而言，貸款或借款對農戶收入的影響不大，由于區內農戶生產、生活水平高于區外，因此在資金上有結余無需貸款。但可以肯定的是，貸款或借款是造成區內外農戶收入差異的原因之一，且根據訪談結果區內農戶貸款或借款主要用于生產性投入。本研究中金融資本對農戶家庭收入的影響不大，原因可能是農戶用于生產和生活的資本積累與投入相持平，因而對農戶收入的影響不明顯。

3.3 穩健性檢驗

為了確保實證結果的可靠性，本研究對模型的穩健性開展檢驗。基于程名望等(2015)研究，將農戶人均純收入的對數替代人均總收入的對數作為被解釋變量，通過觀察核心變量的回歸結果及其顯著性與上述模型結果是否一致來檢驗模型的穩健性。模型顯著性檢驗結果如表6所示。采用農戶人均純收入作為被解釋變量后，核心變量的影響方向及顯著性與表5基本一致。可見，上述的主要發現和結論是基本穩健的。

表6 穩健性檢驗模型結果Tab.6 Results of the model of robustness test

4 結論與政策建議

4.1 結論

本研究針對福建武夷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及其社區的分析表明，在2010、2013和2014年3個時點，區內農戶人均純收入均高于區外，且區內農戶收入增長幅度也高于區外。由此可以得出： 對于發展中國家而言，不同經濟發展水平地區自然保護區建立對農戶收入的影響不盡相同， 經濟發展水平落后地區自然保護區建立導致農戶收入低的結論不適用于經濟發展水平高的地區； 在經濟發展水平高的地區，自然保護區建立反而有利于農戶收入增長，促進自然保護區和社區關系融洽，保護與發展目標和諧共存。該結果與發達國家的研究結論一致(Getzner， 2010； Margaretetal.， 2013)，也表明我國在自然保護區建設和社區發展領域的工作正在逐漸縮短與國際先進水平的差距。

自然保護區建立對農戶收入影響的機制研究表明，生計資本中的自然資本、人力資本、社會資本對農戶收入起著決定性作用。自然保護區建立會對社區的資源利用數量和種類造成限制，但在自然保護區社區政策的支持下，區內農戶具有更強的人力資本和社會資本，推動自然資本的潛在優勢轉變為現實，提升自然資源利用效率，促進農戶增收和社區經濟發展。自然保護區引導和支持社區發展紅茶、養蜂等新型生產活動，較毛竹種植等傳統生產活動具有明顯的比較優勢，也成為區內農戶收入高于區外的主要因素，但區外農戶缺乏此方面的引導和支持。由此，農戶在自然保護區內的地理空間位置特征不能簡單等同于生計資本水平低下。

4.2 政策建議

為促進福建武夷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和社區協調發展，應在已有社區政策基礎上，擴大政策影響面，增強農戶風險應對能力，鞏固和提升已取得的生態保護與經濟發展協同成效。

一是擴大社區政策影響面。受益于自然保護區社區政策，區內農戶的收入水平明顯高于區外；然而，區外農戶也具有強烈的經濟發展訴求。發展訴求沒有得到滿足的區外農戶可能成為自然保護的不利因素，不利于自然保護區周邊地區穩定，制約保護目標的實現。為此，自然保護區可適度擴大社區政策影響面，通過與當地政府合作，共同支持區外農戶開展試點示范項目，舉辦自然保護科普宣教活動，探索有效率的資源利用方式，幫助農戶挖掘、提升和利用好生計資本，實現增收并提高生態文明素質，增強農戶對自然保護區的認同感。

二是增強農戶風險應對能力。自然保護區內農戶對紅茶生產活動具有很高的依賴性，自然保護區外農戶對紅茶生產活動的依賴性正在快速提高，“武夷山正山小種”正是依托武夷山自然保護區所形成的廣被社會和市場認可的品牌。為此，農戶要增強茶葉市場風險防范能力，以應對武夷山地區紅茶生產能力提升后的市場競爭加劇，以及紅茶與普洱茶等其他品種茶葉的市場競爭。同時，還應注意極端天氣等自然生態風險導致的茶葉減產和農戶減收問題，提高紅茶利用收益。此外，應適度支持農戶提高生計來源的多樣性，增加體驗式的產品和服務，實現自然資源間接利用對直接利用的替代，構建有利的自然保護和社區發展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