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銅

王金石

像往常一樣，牛家莊的牛存每天依然要去城里收破爛兒，只是這次那個賣紫銅的家伙接過錢，連數都沒數就騎著自行車跑掉了。牛存就那么輕易收了它，直待轉身心里響了一聲鼓，再找塊石頭猛蹭那塊銅，眼睛居然就越睜越小了，嘴還咧了一下，哪里是什么紫銅，分明是鍍了銅水的鐵。上當了！

牛存給出去的八十塊錢，已經是個不小的數目，人已沒影了，但他絕不會抽自己的嘴巴，只是拍著腦門在地上轉圈圈。怎么就能上當了呢？不過很快也就想起曾是走過大運的，去年紙箱子不是也掏出嶄新的五千塊錢嗎？八十算什么？這么想著遠處已傳來熟悉的聲音，“收——破爛兒”，“收”字拉得長長的，多么熟悉的聲音，牛存聽的太多了，但眼下的聲音卻不同，稚嫩且怯生。再細聽，牛存已扎了雞血似的跳起來，迅速將自行車藏到拐街另一側，反身將碎銅丟在腳下并且點了一支煙。

來的同行年齡確實也不大，看上去不過一個二十幾歲的孩子，這么陽光燦爛的孩子，也會收破爛兒？那孩子推著破舊的自行車，似乎也看見了地上那堆銅，有些拘謹地沖牛存笑了笑。就憑這一笑，他已斷定就是個雛兒，牛存問他：你收銅不？

那人看了一眼說：收。

多少錢一斤？

八塊。

少點兒了吧，別人都是九塊呢。

九塊就賠了。

廢品站十塊。你一倒手就掙，可以了啊。

……八塊五。要賣就過秤。不賣就算了。

牛存裝秤，最初的速度有些慢，后來就快起來，還一個勁兒地催孩子：你快點稱，我還有事呢。牛存已經收了十年破爛兒了，如今這眼睛夠毒了，就見這人過秤有些手忙腳亂的，錢疊的不僅很規整，而且還小心翼翼數了兩遍才給他：點點啊，叔。他管他叫叔。

牛存也是笑殷殷地說：今天，你可掙錢了。

牛存拿了七十八塊錢，少了兩塊不算賠，再閃身鉆進拐街時，當然他很想唱支歌，但車子卻差點撞著迎面的牛生。牛生也是這行當，瞥了一眼牛存說：牛存你這人，沒頭蒼蠅似的瞎跑啥呀！

牛存說：“還能跑啥，今天有好貨，我回家了。”

晚飯牛存不僅吃得早也吃得好，并且兀自喝了一些酒。老婆問他：今天又撿錢了吧？牛存說：打個平手就是好事，今天我就特知足。知足？你也有知足的時候？老婆愣愣地看著牛存說：我看你就是喝多了。

牛存喝的確實有點兒多。酒勁兒伴隨正在下沉的夕陽慢慢升起來，鄉村四野很安靜，大樹底下的牛存一邊乘涼一邊尋思白天的事：真是一個玄，八十塊錢呢。再想那孩子到底嫩了點兒，經驗還是少了點兒……余暉下眼見一個金色的影子，很明顯是沖著自己飄來的，走近了也不坐下。這時牛存才看清，是牛生。夕陽里的牛生身上布滿了銅一樣的金黃色，站在那里就是不說話。

牛存說：大哥坐下呀。

牛生說：心情不好呢。

咋個不好呀？

放鷹讓鷹啄了眼。收了假銅賠掉了。

你也收了銅？

給出去七十八，今后你千萬要小心，如今造假的技術太高了。看那毛孩子，挺老實個人，居然他也會賣假的！

牛生說話時已經仰起牛一樣的頭，那樣子像是做了多大的事。

牛存說：你還真是走眼了，假的也看不出？

牛生說：回來石頭蹭過了，我這人不會亂說的。

牛存說：哥你笨呀你，就是賣鐵它也是個錢。

牛生不接牛存的話：你看那孩子，多年輕啊……我還是把它扔掉了。

牛存似乎沒聽清，繼續說：哥你給我呀，給我一準給你賣出去！

話未說完牛存已經把嘴捂住了，一顆心也有些亂，先是擼了一下鼻子又干咳了一聲說：哥，你看那邊誰來了？

夕陽之下的牛生，慢慢將身轉過去，再回頭牛存已經不見了。只是那夕陽，晃得人連眼都睜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