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萬箭穿心》改編自方方的同名小說,以女性為題材,著眼于對現實男性權力和女性生存的思考,講述了20世紀90年代普通武漢女人李寶莉艱難而又坎坷的人生故事。李寶莉是漢正街的一名售貨員,其丈夫馬學武是國企主任,一次企業分房讓全家搬進了馬學武剛分到的新房子,豈料從搬家那天起,一系列讓人始料未及的變故接踵而來。由此,這個四通八達的被預言為“萬箭穿心”的房子開啟了這個家庭的悲劇。
一、“悍婦”柔腸
影片《萬箭穿心》以女主角李寶莉為沖突中心,在塑造其“悍婦”形象時,并沒有一昧地拔高其表現性,而是利用現實與悲劇來審視和關照,反觀傳統的女性電影中,作為主角的女性天生自帶“催淚”光環,一顰一笑都能激發觀眾的惻隱之心、同情心和悲天憫人的情懷。李寶莉性格潑辣、市儈、倔強,在嘴上絕不吃半點虧,面對“趁火打劫”的搬家工人,她咬緊牙關也決不妥協,罵起臟話也絲毫不遜色,家庭霸主地位已顯無疑,回到職場上的她,踏實能干,雖姿態粗魯卻也帶著迫于生計的狡黠。在以男權社會為中心的背景下,李寶莉女性角色的刻畫無疑是集個性與共性為一體的。男人更注重社會認同感,馬學武在家懦弱,在工廠里,他卻是辦公室主任,有文化、心比天高。在搬家工人面前,他感到顏面受損,一句“被這樣的女人罩著,你有再大成就也是”刺傷馬學武傳統觀念中的“男主女從”。在中國傳統的社會結構中,為了鞏固以男性為核心的權力制度,統治者軟硬兼施,將“男尊女卑”思想通過各種途徑深深地嵌入老百姓的心里并且用“三從四德”來規訓女性的心理趨向和行為表現,更是把“三從四德”作為衡量女性是否契合傳統禮教的金科玉律。在這種文化強壓下,女性自身的具體價值就是通過“三從”得以實現,換句話說,女性只有通過做男性的奴隸才能體現自身的價值。
李寶莉對丈夫的愛是壓在心底的,她在影片開頭的“求愛”和丈夫被捉奸后仍然愿意與之同房,其側面反映了在父權社會,女性在兩性之間依舊處于看似主動實則被動的地位,甚至之后,奶奶要求李寶莉將房子過戶給小寶,并在小寶上大學之后才能另找人。伍爾夫曾經提出過“房間里的天使”這一概念,在伍爾夫看來,每一間夫婦共同生活的房間都存在一種以男性為中心的意識形態,這種意識形態要求女性成為一個符合男性需要的賢妻良母,女性被期待成為一個圣潔無欲的“天使”,這是女性需要反對的。李寶莉這十幾年里承擔男性缺失的角色,不在乎自己的真實情欲,從一個風韻猶存的少婦到一個蓬頭垢面的“扁擔”,可見片中的女性角色都默認了這一規則,男權社會加諸在女性身上的習俗,要求女性不僅要養家,還有恪守貞操。盡管馬學武自殺,但他無時無刻地不在影響著小寶,指引著小寶成為這個家庭新的男性統治者,借小寶之手懲罰著李寶莉,男性的家庭地位依然穩固,悍婦形象與傳統的男權中心思想相背離,實則也只是為擺脫困境的意淫。《萬箭穿心》中關于母子關系的不幸,側面映射出傳統文化之糟粕——父權意識(夫死從子)依然潛移默化地影響著當下人們的本能意識。
上帝可以看作是三位一體的最高存在,一切真、善、美都是上帝創造的產物,真即與上帝心中的觀念一致、符合自然本性的存在,善即與上帝的心智相一致的目的與趨向,美即以上帝為原型的完美、和諧的純形式。從頭到尾都被丈夫嫌棄、被兒子鄙夷的李寶莉在健健眼里卻是能夠與其琴瑟和鳴的,在里在外都是跋扈恣睢的李寶莉卻又善良堅韌地幫助更弱勢的何嫂子,在這一生里從未“真”過,卻拉扯出狀元兒子,有美貌卻靠苦力支撐家庭。
二、悲劇
(一)人物悲劇
對李寶莉和馬學武這一對夫婦來說,妻子粗獷蠻橫,處處想壓制丈夫,丈夫懦弱無能,忍氣吞聲,傳統家庭的道德觀念早已消失殆盡。家庭中,一方淫威的無限膨脹,一方受壓受虐,束手無策,夫妻關系終于走向失衡。
李寶莉顯然有自己的獨立性格,但是她缺少獨立人格,這也是被家庭浸泡過的女性大多都喪失的——對獨立人格的追求。在面對社會需要和家庭需要時,大多數女性會拋開自己的七情六欲而投入到對家庭的獻身,一方面這是男權社會規則使然,另一方面是女性作為“母親”的天性抉擇。
馬學武在整部影片中的形象是十分懦弱無能的,在性、身體、精神三方面被暴力壓迫,使得馬學武的身份認同被逐漸“妖魔化”,男性與生俱來的責任感被磨滅得所剩無幾,其中最突出的一個細節就是他被妻子貶為“性無能”,這種生理上的無能被放大為男人形象上的卑微。面對出軌的情人,馬學武還天真地將自己的情感付之于上,得到的卻是周芬只是玩一玩的想法,雪崩之下,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馬學武再一次被輕視,他不能忍受從國企干部跌落到下崗工人,與李寶莉身份平齊,自欺欺人地以為“婚外情”是愛情,最后,萬念俱灰,以死來維護自己的尊嚴。
(二)現實悲劇
20世紀90年代,國企改革不斷推進,在宏大敘事中,社會變革促進了消費時代的到來,傳統的儒家文化被打破,甚至在某種意義上被取代或被殺死,這一背景對普通家庭命運的影響都被巧妙地暗示出來。波伏娃認為:“女人面對本質是非本質,男人是主體,是絕對,而女人是他者。”女性之所以長期被視為“他者”,正是因為自人類從母系氏族社會進入父系氏族社會后,由于社會分工,女性不得不為了生存而依附男性,導致自己在社會地位、家庭地位等方面相對于男性的全面不平等。影片中,馬學武看上李寶莉的美貌與本地人身份,李寶莉挑中他學歷高、工作好,這是他們唯一的婚姻共識,卻不想當初的千挑萬選變成了末了的致命一擊。家庭背景的差異、文化程度的隔閡是無數現實家庭中的一個縮影與真實寫照,小家的變動是社會大格局的動蕩,現實主義的風格和敘事結構在歷史維度上得到了巧妙的體現,藝術與現實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同時進行時代關懷和人文關照。
三、風水
宿命論是一種唯心主義主張,它認為歷史發展由一種不可避免的力量(即命運)所決定,否認人的一切能動創造作用,要人服從命運的支配,不做任何改變現實的積極努力,認為即使努力也是徒勞無益的。
影片電影《萬箭穿心》的英文名為“Feng Shui”,全片也只在兩個地方提到了房子的風水,李寶莉的朋友小景將她的不幸遭遇歸結為從住進這個新房子里開始的——那房子處在七八條路匯聚的中心,在風水上叫萬箭穿心。影片展示了武漢灰蒙蒙的的街道、錯落不齊的房屋、高低密集的居民樓、蕭瑟無人的碼頭,包括這部影片的中心——萬箭穿心的新房,就是典型的工人階級居住區,雜亂、層疊、密集卻意外地給人和諧的感覺,是源自底層人民的自述。李寶莉一直不信“萬箭穿心”這一說,在小景第一次提到時,她堅定地說“出了事才說是萬箭穿心,奶奶和小寶都得我罩著,這叫萬丈光芒”。
若說房子的風水不好,可是這里出了狀元;若說這兒風水好,可這個家庭的悲劇就是從此揭幕的。社會底層的人民有著自己生死疲勞的宿命。到底是命中注定的悲劇還是風水帶來的夢魘,只能謂之“道可道非常道”。期盼能萬丈光芒的李寶莉最后還是離開了“萬箭穿心”,不信命的她還是低了頭,最終還是結束了宿命般的一生。
四、結語
正如學者克萊爾·約翰斯頓所說:“在性別歧視的意識形態和男性主導的電影中,婦女被表現為對男人有意義的形象,盡管它極其強調婦女作為景觀的重要性,然而很大程度上,作為女人的女人依然是缺席的。”影片既展現了女性相夫教子、勤儉持家的柔弱可親,又對女性的生存困境進行現代式的改寫。其從女性自身的角度來追問女性生存困境的緣由和成因,發掘她們身上的亮點和優勢,重新思考男女不平衡關系的背后原因,探索女性整體的生命意義。對女主人公悲慘命運的細致展現,正是對舊觀念依然存在的反思。
(重慶郵電大學)
作者簡介:梅子璇(1996-),女,湖北黃岡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廣播電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