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央離落
遇一人白首,擇一城而棲。與喜歡的人在一起,牽手走在鬧中取靜的大街,呼吸著彌漫花香的空氣。這是我心目中,關于愛情,最美的樣子。一屋兩人,三餐四季,風雪暖陽,朝露暮雨……盡管如今這座城市,正在經歷浴火重生,但是我們認定,在不遠的將來,它定然會眉眼如初,時光如故。
程陽是我喜歡的男孩子,大我兩歲半,總是軟硬兼施地讓我喊他“哥哥”。剛開始覺得怎么都不習慣,后來我一出口,他就一邊答應一邊朝我看,笑意滿臉。漸漸地,我竟喜歡上了這個專屬的稱呼,才發現這樣普通的兩個字竟然可以那么甜。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程陽是書中走出來的翩翩美少年,溫文爾雅,玉樹臨風。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從稚童到少年,從高中到大學,再到如今的研究生,我始終追隨他的腳步,心意堅實,不曾改變。只是,最后這一站,我們的選擇是武漢。珞珈山下,櫻飛滿天,美得不似人間;凌波門前,湖光瀲滟,橋頭兀立的少年,淺淺一笑,就按下了春天的重啟鍵……
今年春節,本來我們打算就在武漢過年,在這里,程陽已經工作了5年,我也在馬不停蹄地準備碩士論文答辯。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中,卻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按下了回車鍵。原來的步調全然被打斷,關于我倆的2020,一時之間,我不知道該如何書寫它的下一段。
幸好有他,每一個人生的關鍵節點,他都在我的身邊。我的愛情長跑了不知道多少年,所以,當他一本正經地對我說“別怕,沒事的,我們沒事,武漢也沒事”的時候,我深信不疑。不管這場戰疫多么艱險,不管這個病毒多么頑固,我們一定能夠戰勝瘟疫,勝利凱旋。
說完這句話后,程陽就告訴我他已經成為消殺隊的一員。盡管“全副武裝”的他“面目全非”,但我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我的內心有一剎那的慌亂,說實話,我真的很害怕。剛開始的時候,我每天都會給他打電話,可是后來知道他接一個電話竟然有那么難,我就不再堅持他必須接,只是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記得睡前給我報一個平安。
戴著厚厚的手套,程陽很難順利地按下手機的接聽鍵,常常一個動作要試很多遍。他伸出食指在屏幕上劃來劃去,動作有些滑稽,因為怕我擔心著急,他的內心也越來越焦慮,同行的隊員們都笑他“一指禪”。后來,任務越來越重,我也怕耽誤他的時間,所以每天都在空蕩蕩的房間里看著鐘表的指針一圈又一圈地走,簡直度日如年。
廣播、電視里關于新冠肺炎疫情的新聞不絕于耳,每天一睜眼,就是拿起手機看那幾個數字有沒有改變,笨拙地計算著,我們離清零還有多遠。
一篇題為《“話癆奶奶”與“癡情爺爺”的神仙愛情》的新聞通訊稿迅速刷爆了朋友圈。爺爺感染了新冠肺炎,癥狀很重,住在醫院的ICU。奶奶跟爺爺通電話為他加油打氣:一會兒囑咐他好好配合治療,按時吃藥打針;一會兒鼓勵他戰勝病魔,重新回到自己身邊;但話鋒一轉,卻又揶揄爺爺怎么那么不堅強、不勇敢;讓爺爺為她唱歌,還沒等開口,卻又吐槽太難聽還是算了吧,最后自己竟然唱了起來。
歌聲時而輕快,時而舒緩,余音裊裊回蕩在整個房間,站在一旁幫忙舉著手機的護士從咯咯輕笑到雙眸潸然。這一幕讓很多人淚目,不分職業,不分年齡段。
我把這個故事轉發給程陽,過了很久他才回復道:“這就是50年之后的我們。”那天他又忙到很晚,我死纏爛打地逼迫他打開視頻,他推辭了很久,終于拗不過我。屏幕里那張我再熟悉不過的臉,卻是一副從來不曾見過的樣子,兩道鮮紅剛剛消褪還未來得及結痂的傷疤格外醒目,看得我的心生疼。
程陽看出了我的震驚和心疼,連忙找借口下了線。之后他給我發微信:“丫頭,這回你放心了吧,這兩道傷疤可以擋掉所有桃花,我算是砸在你手里了。買定離手,可不許反悔喲!”后邊還有幾個跪舔的表情包。我一下子就被他逗樂了,邊哭邊笑,樣子實在難看極了,幸好,他沒看見。
有一天傍晚跟老媽視頻,早已經習慣了她刀子嘴豆腐心的話風以及做起事來快刀斬亂麻的雷厲風行。當她慢條斯理地跟我聊家常,不厭其煩地叮囑我注意安全,我還真有點兒不太適應。可是當她無意中說出“包子剛出鍋,是樓上程陽媽媽‘空投到咱家的,胡蘿卜牛肉餡,你最愛吃的”的時候,我竟然莫名感動,一股暖流熱了眼圈。
鏡頭一閃,我瞥見奶奶正在客廳轉圈。便問老媽奶奶在干啥。老媽說:“這幾天把你奶奶憋壞了,從客廳到臥室,從廚房到陽臺,來來回回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奶奶接過話茬:“寶貝孫女兒,你快回來吧,你看你爸媽,這拍照技術實在太爛,也不知道修修圖就給我發朋友圈,丟死人了。還是你拍得好看,奶奶最喜歡……”
奶奶今年76歲了,身體硬朗得很,是個很時髦的老太太,“潮”范兒十足。平常日子里,作為廣場舞的領軍人物,那個時間段她不是在公園里對著一眾老太太“指點江山”,就是正在人群中“一展歌喉”,再不然就是閑庭信步,在小區里漫無目的地遛彎。可是現在,對于出門,她只字不提,像一個堅強的勇士蹲守在家里那方不到100平米的三居室。她說:“作為老黨員,不說給國家做貢獻吧,咱說啥也不能添亂。”一向愛開玩笑的奶奶,說起這話一本正經,大義凜然。
我們聊天的時候,爸爸正在小區門口執勤,交接班的時候他走得很匆忙,忘了帶手機。老媽說她到點給“守門員們”送午餐了,就慌忙掛了電話。
傍晚的時候老媽給我發了一張照片。身穿志愿者標志紅馬甲的爸爸背影依然高大,只是寒風中站在昏黃的燈光下的他似乎露出了花白的頭發。原來記憶中那個偉岸堅強、力量無限的爸爸,他也漸漸老了。我敲下了許多想說的話,有絮絮叨叨的叮嚀,有兜兜轉轉的牽掛。可是最終還是用歡悅代替了凝重,只發了3個點贊的手勢,外加故作俏皮的一句話:這老頭兒,真颯!
特殊時期,才真正懂得,幸福就是普普通通的日子,炊煙彌漫,家常便飯,萬家燈火,團團圓圓,和和睦睦,平平安安。
我將租住的房間里里外外打掃了個遍,通風消毒,邊邊角角,茶幾沙發,細節一個不落。如果不能做什么,至少我可以健康地“宅”在家。
收拾停當之后,我在朋友圈看到研友發的一條緊急招募志愿者的信息,于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報了名,沒想到很快就審核通過。
當我穿上那件鮮亮的黃馬甲,走在略顯荒涼的馬路上,油然而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力量感。原來,一向自覺要人保護的我也可以很硬核。我是第一次做志愿者,終于可以為這座喜歡的城市做點什么,看著那頂限量版的志愿者帽,我的內心似乎又堅定了許多。后來,程陽豎起大拇指對我說:“我的小丫頭,長大了!”第一次受到他的表揚,我的心底開出了花,感覺連落雨的陰沉天空都變得可愛極了。
我們的工作是給老師和學生們運送、分發教學資料,以保證線上教學的順利開展和正常運行。同行的小楊是去年剛入職的,說起話來語速很快,但條理清晰。明明長得一副娃娃臉,眼眸中卻一再將“大將風度”演繹放大。小小年紀的她就懂得“巧妙布陣”——哪條路近,如何用最少的時間做最多的事情,怎么才能順利完工而少接觸人……
看她把一包上百斤的書籍搬下貨車迅速分裝進一個個藍色口袋,滿頭大汗,卻眉都不皺一下,我悄悄地遞給她一包濕巾:“老師,你們辛苦了!”她愣了一下:“第一次被同齡人喊老師,怪不好意思的。沒啥,應該的,只要孩子們學習好,比啥都值得!”她一邊說一邊繼續忙著手里的活。
一陣涼風拂過臉頰,舒服極了。小楊老師忽然抬頭望向天空,一本正經地說:“你看,天都晴了,我們一定會勝利的,加油!”看著慢慢走遠的她,瘦小的身影在我的眼中越來越高大。
是啊,有多少人做著“沒什么”的事,比如奮戰在一線的醫護人員,穿上白衣,他們是戰士,脫下白衣,他們還是孩子;比如家在遠方初來乍到尚且聽不懂更不會說武漢話的快遞員;比如十幾歲的孩子熱心地捐獻自己的壓歲錢;比如素不相識的路人猝不及防地給交通警察送上一盒熱乎的盒飯……他們,都在為這座城市的云開見日出而默默努力,為早日戰勝疫情而奉獻自己的綿薄之力。
忙碌了一天,身體的確有些疲乏,但精神依然像打了雞血般亢奮,因為我們接了個“大單”——給封閉小區發放生活必需品。明天繼續奮戰!
夜已深沉,睡意闌珊,樹影婆娑,波光閃爍。程陽他輕輕為我擦去黏在嘴角的熱干面醬汁,捏了捏我緋紅的臉頰,一臉寵溺地說:“丫頭,你又胖了!”我假裝嗔怒地看向他,傷痕不復,眉眼依舊那么好看,眸光溫柔,似水流波。
微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凌波湖畔,落櫻翩然。武漢還是原來的武漢,而他,還是當初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