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婆婆的愿望瓶

曾維惠

瓶婆婆最大的財富，便是那些數不清的愿望瓶。

不知道瓶婆婆到底有多少歲，誰也記不得她的年齡。瓶婆婆的頭發很漂亮，雪白的發絲閃著亮光，拖在身后，長長的。

瓶婆婆的愿望瓶各式各樣：有大的小的圓的方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各種各樣的形狀;有紅的橙的黃的綠的青的藍的紫的……各種各樣的顏色;還有香的辣的苦的甜的酸的咸的……各種各樣的味道。

瓶婆婆有數不清的愿望瓶，她把這些愿望瓶掛在身上：掛在頭發上，掛在眉毛上，掛在眼睫毛上，掛在鼻子上，掛在耳垂上，掛在胸前，掛在背上，掛在腰間……走起路來“叮叮當當”地響。瓶婆婆散步的時候，愿望瓶們會奏出一支舒緩的小夜曲;瓶婆婆走得快的時候，愿望瓶們會奏出一支進行曲;瓶婆婆跑起來的時候，愿望瓶們會奏出一支命運交響曲……

瓶婆婆的每一個愿望瓶里都裝著一種獨特的味道，每一種味道都代表一種愿望。

“咕嚕——咕嚕——咕嚕——”是瓶婆婆在往愿望瓶里灌水吧。到底要多少水才合適？瓶婆婆才不會告訴你呢。

“叮咚——叮咚——叮咚——”是瓶婆婆在往愿望瓶里放魔法調味丸吧。到底是什么樣的調味丸？到底要放幾粒？瓶婆婆才不會告訴你呢。

“吧啦啦——吧啦啦——吧啦啦——”是瓶婆婆在念咒語吧。到底是什么樣的咒語？到底需要念幾遍咒語？瓶婆婆才不會告訴你呢。

瓶婆婆一陣搗鼓，就把你想實現的愿望的味道給調好了。

“噗嗤——”瓶塞塞好了。

如果你拔出瓶塞，把鼻子湊近瓶口，一聞，啊，你的愿望馬上就實現了。

“噢，好像聽到愿望瓶的聲音了，叮當——叮當——真好聽！”阿木伸了伸懶腰，準備起床。

“噢，好像聞到什么味道了，是我從來沒有聞到過的味道。我想，那一定是瓶婆婆的愿望瓶里飄散出來的味道。”阿木穿好衣裳，掀開門簾，然而他在心里笑自己，“哪有什么味道啊，只不過是幻覺而已。如果真聞到瓶婆婆愿望瓶里的味道，我的愿望就實現了。”

“噢，我得去尋找瓶婆婆。”阿木出門了，他在心里對自己說，“我想我必須去碰碰運氣。”

阿木——這個住在樹屋里的木頭人，從樹屋里出來了，他要到林子里去尋找瓶婆婆。

阿木的樹屋很美麗、很溫暖。在一棵千年古樹的枝杈里，他用樹枝搭了一間小屋，用火紅的楓葉做窗簾，一年換一次。窗臺上的花瓶里，每天插著一朵花或者是一個花骨朵，裝點著樹屋。門簾用松針穿織而成，很古樸的樣子，也是一年換一次。每當風兒從樹屋吹過，便能聽見楓葉窗簾和松針門簾“唰唰唰”地響，像是在唱一支動聽的歌。

阿木的身體是用木頭做成的，他的頭上戴著一頂藤編的帽子，花開時節，阿木會在帽子上插幾朵野花，漂亮極了。阿木的身上總是穿著葉子衣裳，有時候是柳葉衣裳，有時候是榕葉衣裳，有時候是楓葉衣裳，有時候是松針衣裳，有時候是竹葉衣裳……一年四季，阿木會時不時為自己換一身新衣裳。

阿木循著“叮當”聲響，在林子里尋找瓶婆婆。

“叮當——叮當——叮當——”一定是瓶婆婆的愿望瓶的聲音。

“叮當——叮當——叮當——”響聲越來越近了。

“咕嚕——咕嚕——咕嚕——”是瓶婆婆往愿望瓶里灌水的聲音嗎？那么好聽。灌了多少水呢？阿木看不見。

“叮咚——叮咚——叮咚——”是瓶婆婆往愿望瓶里放魔法調味丸的聲音嗎？那么好聽。放了幾粒呢？阿木不知道。

“吧啦啦——吧啦啦——吧啦啦——”是瓶婆婆在念咒語嗎？那么好聽。可是，聽不太懂呢，到底念了多少遍呢？阿木聽不清。

“噗嗤——”瓶塞塞好了。愿望瓶里裝的是什么味道呢？阿木聞不到。

“唔，是誰在偷看我調味道呀？不過，諒你也沒有看清楚我放了多少水，放了多少粒魔法調味丸，就算你看清楚了這些，也絕對沒有聽清楚我念的咒語。”

一個尖厲而陰冷的聲音在阿木的身后響起。果然是瓶婆婆來了。

真好啊，終于等到瓶婆婆了！“叮當”聲就在阿木的身后，阿木卻不敢轉過身去，他害怕看見一張可怕的臉。

“唔，我聞到你的味道了，你是個木頭人。哼！”聲音依舊尖厲而陰冷。

阿木還是不敢轉過身去看瓶婆婆，他還是有點兒害怕。

“唔，我能感覺到，你是背對著我的，你不敢看我。我知道，你怕我這個老妖婆，好多人都怕我。我走了啊！哈哈哈！”笑聲過后，又響起了“叮當”聲。阿木感覺瓶婆婆應該是走了。

“叮當——叮當——叮當——”聲音漸漸遠去。

阿木開始后悔了，他對自己說：“你為什么不留住瓶婆婆呢？你不是有愿望想實現嗎？如果瓶婆婆走遠了，你就可能再也找不到她了，你的愿望就不可能實現了，你等了那么多年，怎么能失去這么好的機會呢……”

可是，阿木害怕。傳說中的瓶婆婆是一個老妖婆，又丑陋，又可怕，又會捉弄人。

“叮當——叮當——叮當——”聲音又漸漸近了。

啊，是瓶婆婆回來了嗎？阿木心里一陣歡喜。

“小家伙，你轉過身來看看我，我不會嚇著你的。”瓶婆婆說。瓶婆婆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還是很尖厲，但不再陰冷。

阿木試著轉過身去。看見了瓶婆婆，阿木剛才的害怕，已經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瓶婆婆臉上很深的皺紋告訴阿木，她已經很老很老了。但是，阿木能感覺得到，那些皺紋里藏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有那么一刻，阿木認為那是一種讓人感到舒服和溫暖的味道，不知道瓶婆婆那些愿望瓶里有沒有這種味道。阿木看到，瓶婆婆的頭發好長好漂亮，雪白的發絲閃著亮光，長長的，拖在身后。阿木看到了好多好多的愿望瓶，掛在瓶婆婆的頭發上、眉毛上、眼睫毛上、鼻子上、耳垂上……

“唔，你別怕我，小家伙。”瓶婆婆說著，朝阿木走近了一步，身上的愿望瓶叮當作響。

阿木沒有說話，他打量著瓶婆婆，似乎忘記了自己等待瓶婆婆的目的。

“在你之前，所有見到我的老家伙、大家伙、小家伙們都覺得我很可怕。”瓶婆婆說，“但是，他們還是愿意見我，因為他們都想實現自己的美好愿望。哼！”

阿木沒有說話，他在用心地聽瓶婆婆說話。

“之前的那些家伙，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多半都是‘我想聞聞愿望瓶里的味道，我要實現一個愿望……”瓶婆婆說，“他們的愿望真是千奇百怪啊！大猩猩想要一座用水做成的房子。我的愿望瓶幫他實現了這個愿望。但聽說他在水房子里住了一百年后，便覺得水房子不夠漂亮，拋棄了水房子。一朵玫瑰花想要一直開放不凋零。我的愿望瓶幫她實現了這個愿望。但聽說她在開放了兩百年后就后悔了，她覺得做一朵沒有凋零過的花，如同過了一個不夠完美的人生。但是，我沒有辦法幫助她凋零了，因為不管對誰來說，我的愿望瓶都只能用一次……”

瓶婆婆給阿木講了許多關于愿望瓶的故事。阿木聽得入了神。

“唔，我這是怎么了？我從來不給別人講故事，我的使命就是幫助大家實現愿望。”瓶婆婆說，“你是第一個能聽到我講這么多故事的小家伙。”

這些故事，阿木愿意聽。而且，阿木感覺到，瓶婆婆在講故事的時候，她的內心是幸福的。

阿木沒有說話，他似乎在等待著瓶婆婆的下一個故事。

“唔，小家伙，你在這里等我，就是為了聽我講故事嗎？”瓶婆婆覺得阿木有點兒不可思議。

阿木在心里說：“不是。我有很重要的愿望要實現，我已經等了這么多年。”但是，阿木還是沒有說話。

“你是我遇上的第一個不直接說愿望的小家伙。”瓶婆婆說完，又朝阿木走近了一步，她身上的愿望瓶叮當作響。

“唔，小家伙，我可以摸摸你的樣子嗎？”瓶婆婆伸出手來，說，“等我離開你以后，我想在心里記住你的模樣。”

“噢，在心里記住我的模樣？你要摸摸我的樣子？你不可以用眼睛看我嗎？為什么要用手摸呢？”阿木這樣想著。

瓶婆婆就站在阿木的面前，中間隔著很近很近的距離，近到阿木可以數得清楚瓶婆婆的眼睫毛。阿木驚訝地發現，瓶婆婆的眼睛雖然睜著，卻無神。噢，瓶婆婆的眼睛看不見。阿木的心頭，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

瓶婆婆伸出手來，開始撫摸阿木。

“唔，小家伙。你這藤編的帽子很漂亮啊，上面還插著兩朵山茶花。你這身竹葉衣裳很美麗呀，還散發著竹子的清香。”瓶婆婆在撫摸過了阿木的衣裳后，又撫摸了他的臉，最后拉著他的手說，“小家伙，我可以去你的屋里坐一坐嗎？”

阿木沒有說話，帶著瓶婆婆朝他的樹屋走去。

他們進了樹屋。“樹屋的味道，很好聞。”瓶婆婆說，“窗臺上插著梔子花吧，很香！”

瓶婆婆的眼睛看不見，但心里卻很亮堂。

阿木沒有說話。他仿佛已經忘記自己等待瓶婆婆的目的了。

在阿木的樹屋里，瓶婆婆給阿木講了好多故事。阿木請瓶婆婆喝他自己做的玫瑰花茶，吃他自己做的桂花糕。

瓶婆婆對自己說：“我從來沒有這么幸福過。”

阿木對自己說：“瓶婆婆看起來很幸福，我也很開心。”

“唔，小家伙，你的愿望是什么呢？說給我聽聽。”瓶婆婆說，“我來給你調一種味道，實現你的愿望。”

瓶婆婆從耳垂上取下一個心形的藍色愿望瓶，說：“小家伙，你轉過身去，可不能偷看我調味道。不然的話，我就調不出能幫你實現愿望的味道來。”

阿木出了樹屋。

“咕嚕——咕嚕——咕嚕——”是瓶婆婆往愿望瓶里灌水吧。灌了多少水呢？阿木沒有看見。

“叮咚——叮咚——叮咚——”是瓶婆婆往愿望瓶里放魔法調味丸吧。放了幾粒呢？阿木不知道。

“吧啦啦——吧啦啦——吧啦啦——”是瓶婆婆在念咒語吧。念的是什么咒語呢？阿木沒聽懂。

“噗嗤——”瓶塞塞好了。是什么味道呢？阿木聞不到。

這時候，阿木想：“我多年的愿望，終于要實現了！”

“好了，你可以進屋了，小家伙。”瓶婆婆在屋里喊。

阿木進了樹屋。瓶婆婆的手里，拿著那個心形的藍色愿望瓶。

“我把這個愿望瓶送給你，你可以用它實現一個愿望。”瓶婆婆說，“記住，只能實現一個愿望。如果在實現這個愿望后，你后悔了，我也幫不了你。”

瓶婆婆把愿望瓶放進阿木的手心里，說：“我第一次對別人說這么多的話，小家伙。我會在心里記住你的模樣，可愛的小家伙。”

瓶婆婆說完，便出了樹屋，她身上的愿望瓶叮當作響。

阿木打量著這個愿望瓶：瓶子里透明的，仿佛什么都沒有。但是，阿木相信，瓶婆婆親手交給他的愿望瓶，里面一定裝著一種屬于他的味道，一種能幫他實現愿望的味道。

“叮當——叮當——叮當——”瓶婆婆身上的愿望瓶發出來的“叮當”聲越來越遠。

已經聽不見“叮當”聲響了。阿木想：“瓶婆婆為什么不替她自己實現一個愿望呢？即便是瓶婆婆很粗心，忘了為自己許愿，為什么沒有人替瓶婆婆許一個愿呢？”

“噗嗤——”阿木拔出了愿望瓶的瓶塞，他把鼻子湊近瓶口，他聞到了愿望瓶里的味道。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很溫暖。這時候，阿木把自己期盼了很久的那個愿望拋開，他的心底里涌出一個新的愿望：“希望瓶婆婆能用她自己的雙眼看見這個世界。”

阿木的這個新愿望剛從心底里涌出，他手中的愿望瓶便化作一朵藍色的矢車菊。這朵矢車菊從阿木的手中飛起，朝瓶婆婆離去的方向飛去。

愿望瓶化作美麗的矢車菊飛走了。阿木想，它一定是飛到瓶婆婆那里去了。而且，阿木相信，瓶婆婆一定能看得見這個美麗的世界了。阿木還相信，總有一天，瓶婆婆還會回來，會看得見自己的臉，看得見自己頭上戴著的藤帽和帽子上插著的小花，還有自己身上那件漂亮的竹葉衣裳。

阿木感到很幸福。他從樹屋里出來，走進林子，他要尋找最漂亮的樹葉，做一件最美麗的樹葉衣裳。他想：“等瓶婆婆再一次路過這里的時候，我要讓瓶婆婆看見，我穿著一身最漂亮的樹葉衣裳。”

（文字有刪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