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林
到達蓮花山,己過日暮。此時,夜漸漸深了。
園子入口處,一尊方方正正的“和”字碑靜靜矗立著,在桔黃的燈光映照下,泛起道道金光。好一個“和”啊!眼前這座園子,因了一個“和”字,頓顯出天地蒼茫的境界來。園子四周靜悄悄的,園里不見一人。月華如水,在疏疏密密的林間灑下一地斑駁的黑影。曲曲彎彎的青石小路,在夜色的掩映下,伸向未知的遠方。路兩旁的蓮燈朦朦朧朧的,昏沉的燈光依然在堅定地站立,仿佛在守候一個晚來的游人。
園子不大,但枕山抱石,接柳銜湖,她匍匐于煙雨江南的千年古城,蘇子踏雪尋梅的西山之畔,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一度因爭議聲聲的元極功,成為響譽中外的圣地和對外文化交流的名片。這么一個小小的園子,從不缺少厚重的文化底蘊和朝圣的旅痕,盡管這一切早己在歷史的風煙中蕩滌凈盡,落幕潮退,成為最鬼魅最攝人心魂乃至最昏暗的一章,但新潮勃發,后浪奔涌的二十年,蓮花山乃至整個鄂州一步步在去魅還魂的道路上,寫下輝煌壯麗的篇章,完成了一次華麗的轉身和漂亮的蝶變。自是風雷還激蕩,云水仍飛揚。
我慶幸生在了這座懂得自我革新,風華正盛的江南古城。我是蓮花山的子民,蓮花山離我所在的陋室不過幾公里的距離,但我已整整十五年沒走進這座園子了,這就像一個浪跡四方久未還鄉的游子,欠父母妻兒一次深情的對視和久違的擁抱。
月白風清的夜晚,一個人在園中穿梭,我真切體驗了一把和清風明月撞個滿懷的滋味。從來沒有如此蜜甜,如此心旌搖曳。
匆匆半生走過,我們的身心被欲望還有焦慮裹挾,為塵世所累,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停地趕路。可是,半生歸來,我們早已不是最初的少年。我們一度苦苦追求想要得到的,最終莫名成了別人的;我們努力尋找的,卻在無情地失去;我們曾經如此厭惡的,卻成了現在俗不可耐的自己。沒有了守望的距離,我們早已失去了打量周遭的眼力和機緣。
今夜,一切都剛剛好。一山一水,一橋一塔,一亭一閣,一盞青燈,一朵蓮花,一切是如此靜穆,如此深沉。不必洗手焚香,不必沐浴齋戒,不必參禪打坐,眼前的花木就是鋪陳的香火。
我一人立于通天橋上。隱于蒼松翠柏間的元明塔兀立在我眼前,數十級臺階一字排開,仿佛是在等待一個個朝圣的旅人,而通天橋似乎就是為羽化的信徒準備的。望著眼前通體透亮的元明塔,我突然想起,八百年前元代太乙真人布施的無邊法力是否還在暗暗運轉,那蓮花化就的不死不滅真身,像是在塔間,在水面,在一朵蓮中悄悄游走。我不是參禪悟道之人,此刻,也有必要保持足夠的虔誠和敬意。我想,她在風雨中站立了數十載,還將永遠站立下去,像瞭望的燈塔,為這座城市,為她的子民晝夜守望。要不然,為何你無論何時何地來鄂州,總能在萬千煙火中把她尋找呢?
通天橋向下,是環湖的長廊。古樸古香的檀木,五顏六色的彩繪,飛檐翹角雕龍畫棟的布置,讓長廊處處散發出古典端莊的美。沿著長廊緩緩前行,仿佛走進唐宋的風雨,走進一段驚心動魄的歷史。游園驚夢,不覺想起曾在這里開壇授業的先公,澤畔行吟的詩人……在這樣的夜晚,聳立于群峰間若隱若現的碑林石刻注定是不能前去的,一顆不夠肅穆的心,還不足以承載如此厚重的文化的打量。被喻為世界之最的蓮山碑林,匯集了儒釋道文化的精華,一萬多塊石刻典藏于此,隨手翻檢一塊,都是錐心的疼痛。
正當我想把自己定格進這湖光塔影,時針已指向晚上十點整,隨著相機快門的咔嚓聲,元明塔還有四周突然齊刷刷地昏暗了下去,萬物連同我一起歸于黑暗,歸于寂靜,這也許正是我最初來時的模樣吧!
在昏黑的山中摸索前行,我并不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