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友濤
不經意翻開塵封已久的日記本,它的頁面雖已發黃,然而里面的字跡依然清晰——1998年9月1日我來深圳“報到”。簡單的一句話占領了整個頁面,一剎那間,勾起我對過往的回憶。歲月如梭,20年過去了。如今我已在深圳定居,回家鄉的次數越來越少。一方面借口“忙”,另一方面確實要跟隨孩子的寒暑假期安排回家日程。
深圳包容文化和多元文化特征突出,飲食文化亦是如此。起初,我們都以一種獵奇心態去品嘗各種美食,去顛覆自己的味覺,去了解舌尖上的中國。我們試圖尋遍天下美味,嘗遍四海美食,但最終還是回歸到故鄉那質樸和原始的味道。深圳的店家為了吸引顧客,也是挖空心思,絞盡腦汁——鄉下菜,農家菜,土菜,地道,正宗等等字樣,不斷挑逗我們的味蕾,刺激大家的食欲,或許正是讓我們體會家鄉的美食,尋找兒時的味道。
我的家鄉在鄂西北的一個小村落,那里也有代表性的美食或者說地標性的美食。空心奎面和醬爆肉現在都是湖北省非遺文化遺產,但我們常常以“襄陽牛肉面”和“孔明菜”作為家鄉味的代表。在深圳的這些年,每每遇到冠以“湖北”菜系的店家,我都會去尋找兒時的味道。兒時的味道?在我的腦海中翻滾,答案很清晰,莫過于春天里的那塊臘肉。家鄉的臘肉,雖然沒有川味和湘味臘肉的認知度高,但味道足可以與之相媲美。
小時候,在農村,很多農戶家里每年都會喂養兩頭豬。家豬飼養過程很漫長,從春季逮回豬崽開始喂養,到歷盡春夏秋冬200多斤出欄,需要耗盡父母整整一年的心血。兩頭豬,在年底的時候,會先賣一頭,積攢下來的錢用于來年家里的開支,當然我的學費也包括在內。另一頭豬都會在歲末選定日子宰殺,用于儲備春節的大菜,以及來年春耕和夏種的主菜。
家鄉的臘肉制作程序很簡單,生豬宰殺后,先剔除內臟和豬油,豬頭和四個豬蹄也會單獨存放,然后涂抹上食鹽放到一口大缸里去腌制,估摸一周后鹽味已經滲入,取出掛在陰涼通風處風干。到了第二年春天,氣溫慢慢地回暖,臘肉的表皮已經風干,里面殘留的水分會慢慢地溢出。這個時候的臘肉,晶瑩剔透,讓我垂涎,不由自主地期盼著家里來客人或者早日春耕,可以美美地享受一頓大餐,解解饞。
那些年,家里的大廚當然是媽媽了!春天里,菜地里基本上沒有什么蔬菜,穿越一個冬天而儲藏下來的蘿卜就成了臘肉的絕配。春耕時節,媽媽也是最忙的時候。一大早媽媽就會選一塊臘肉,提前用溫水浸泡,再洗一大堆紅皮的蘿卜,切成大小差不多的方塊,準備燉一鍋噴香的臘肉。通常我們家里燉肉,都是在煤爐上,用一個大的鋁鍋,先把肉切成塊在鍋里先燉著,預估到一定時間后,才把蘿卜放進去一起燉,再放一點八角和桂皮。大火沸騰一陣后再文火慢燉,直到臘肉里面的汁把蘿卜包裹,撒上一把蒜苗,這樣一鍋蘿卜燉肉,渾然天成,色香味俱佳,讓人饞涎欲滴。你可以想象,臘肉是白色的,蘿卜是紅色的,蒜苗是綠色的,臘肉的咸香,蘿卜的清甜,湯汁的醇厚,糅合在一起,有口福的人才能真正地體會,那種美味是無法想象和描述出來的。一家人圍坐著,一碗碗地盛裝蘿卜燉肉。這簡單的一道菜,在80年代末期,是讓許多農家小戶都感到幸福滿滿的美味佳肴。
春天里的那塊臘肉,現已成為我一生中追尋的鄉味。隨著經濟的發展,農村也悄然變革,農村的條件越來越好了,自家養豬的也自然少了。每當腦子里回蕩起家鄉臘肉的味道,隨之潸然淚下。因為媽媽已離我遠去了,天堂之隔,我再也品嘗不到人間最美的味道了!春天里的那塊臘肉,只能作為兒時的味道,在記憶中封存。
兒時的味道也是媽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