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傳中
傍晚,枯柳樹下,圍了許多人,我好奇地走過去,??!是她——枯柳。她雙眼緊閉,靠在樹干上,像睡熟一樣,一綹花白的頭發垂在微笑的唇邊,面容是那樣地安祥,似在靜侯著親人。夕陽西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這時,李常友跑來,撥開人群,把她攬在懷中,掰開了她緊握的手,發現一張發黃且燒掉一半的照片。李常友雙唇顫動,眼含淚花對大家說:“她不叫枯柳,她叫王翠花,比我小一歲,今年八十一歲?!崩先说吐曉V說著王翠花的經歷。
那是一九五一年前后,那年她十七歲,與鄰村的楊有志相愛。每天晚上,他們都在這棵柳樹下約會,有時到天亮才各自回家。這年朝鮮戰爭爆發,他們二人商量來商量去,最后,楊有志還是決定報名。報名那天,李常友也在其中。翠花見此,高興地叫道:“常友哥,你也來報名了?”
“不行嗎?”“太好了!太好了!”翠花兩只大眼睛看看常友,又看看有志,紅紅的臉蛋像綻開的鮮花。翠花跟常友說:“常友哥,到那里你倆千萬別分開,有事相互有個照應。”
分別的那天晚上,二人又相約在柳樹下,但失去了往日的歡快。月亮掛在西邊,誰都無語。有志去抓翠花的手,她像觸電似的抽了回去。有志不知是委曲,還是不舍,兩行熱淚流了下來?!皼]出息,哭啥?”說著,翠花拭去了有志的眼淚。有志把她拉到了懷里。
天亮了,遠處傳來了鑼鼓聲。翠花推開了有志,將一張照片送到有志手里說:“俺——俺跟著您!”轉身朝遠處跑去,隱約聽到她的哭聲。
一年多的時間過去了。朝鮮的戰火逐漸退去,一批又一批的援朝戰士凱旋歸來。這幾日,一向開朗活潑的翠花,臉上布滿了焦急和不安。白天,除下地干活外,一有空閑,總跑到鄉里的迎接站去問:“同志,下批有叫楊有志的嗎?”接待站的同志看她著急的樣子,便說:“可能有吧!”每次她都帶著希望和憧憬回家,忐忑不安地繡著那對鴛鴦枕頭,針常常把手刺出血來。
一天兩天,幾個月過去了。翠花的希望漸漸破滅了。她再也堅持不住病倒了。一天,娘跑回家告訴翠花:“常友回來了?!贝浠ㄏ渤鐾猓活櫶撊醯纳碥|,一口氣跑到常友家,她呆站在常友的門前,看著常友滿臉含笑對大伙講著英勇殺敵的經過,神情充滿了自豪和喜悅。
這時,不知誰喊了聲:“翠花!進來。”李常友聽到喊翠花,神情凝重起來,他撥開人群向翠花走過去?!按浠?,你——”常友聲音有些顫抖。“常友哥,他——”
常友轉過身去,雙手捂住了臉。翠花全明白了,身子一軟,坐到了地上。常友從衣袋里掏出一張被戰火燒去半邊的照片,送到翠花手里說:“這是有志犧牲前讓我捎給你的。”常友斷斷續續地講著有志犧牲的經過。終于,常友無法再講下去,他抹了一把淚水說:“他是英雄!”
此后,翠花大病一場。病好后,她全身心地投入到社會主義建設中,多次被評為省“三八”紅旗手,是遠近有名的擁軍模范。她漂亮的臉蛋和吃苦耐勞的精神,讓十里八村的青年盯著,但她從未正眼看過他們,都被拒之門外。父母為她發愁,要為她找婆家,她跟父母鬧翻了臉。歲月蹉跎,父母相繼去世,她只得從家中搬出來,一個人住著,以那棵老柳樹為伴。
后來,李常友看她一個人過得孤苦,常跑過去跟她說說話,有時勸她找個人家,誰知一向友好的她翻了臉。歲月流失,王翠花的名子漸漸被人淡忘。因她住在那棵枯柳樹下,人們都叫她枯柳,對于她的歷史也很少有人知道。
天黑了,王翠花的遺體被安放在古柳樹旁的那間茅草屋里,昏暗的燈光模糊了她那慈祥的面容。我思緒萬千,不知是崇敬,還是悲哀,深深地向她鞠了一躬,退出屋外,朝黑夜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