絞刑架上的叛國名嘴

馮璐

威廉·喬伊斯（1906年4月—1946年1月）二戰時期納粹德國宣傳部對英國廣播的首席廣播員，1946年因叛國罪被英國當局絞死。

處決喬伊斯的法律公報。

“呵呵勛爵”被捕的消息登上英國報紙《每日郵報》的頭條。

75年前，為納粹德國作廣播宣傳的威廉·喬伊斯被判處死刑，成為最后一名在英國因叛國罪被處死的人。他有著復雜的身份——出生在美國，成長于愛爾蘭，通過造假取得英國護照，后又加入德國國籍。他還有著鮮明的個人特質——右臉頰在斗毆中被割傷，導致嘴唇無法合攏，反而讓他的播音帶有一種獨特的氣聲，加之他每回開口廣播前都要清嗓，聽眾稱之為“呵呵勛爵”。喬伊斯的廣播節目人氣頗高，使其在二戰史上留下了特殊的一席之地。

是什么促使喬伊斯背叛英國，充當起納粹喉舌？他充滿誤導性的廣播節目為何仍能吸引數千萬聽眾？英國如何將已加入德國籍的喬伊斯以叛國罪處死？這一切，還要從喬伊斯的出身說起。

年紀輕輕就加入法西斯組織

喬伊斯出生在紐約布魯克林區，父母都是入了美國籍的愛爾蘭僑民。不過，喬伊斯在美國生活的時間很短，3歲就遠渡重洋，隨父母前往愛爾蘭的戈爾韋居住，并在這座富有藝術氣息的港口小城長大。他隨父親信仰天主教，就讀于愛爾蘭的教會學校，青少年時期的他，看上去是個機靈隨和的乖小伙，并沒有顯現出叛逆的跡象。

事實上，喬伊斯的內心并不安分，一直渴望成為大人物。1921年，他似乎有了這樣的機會。在當年的愛爾蘭獨立戰爭中，15歲的喬伊斯被英國陸軍招募為傳輸情報的快遞員。尚未成年就卷入政治紛爭，這令他覺得自己十分重要，學業之余的精力幾乎都放在這份工作上。然而，一次放學回家的路上，喬伊斯行蹤暴露，幾乎被愛爾蘭共和軍暗殺。安全起見，招募他的軍官將其從愛爾蘭送去英格蘭的伍斯特郡，讓他在那繼續接受學校教育。這期間喬伊斯也沒消停，熱衷于參加各種公共活動，但一直都是無名小卒，渴望進入上層社會的他十分苦惱。

1924年英國大選期間，喬伊斯卷入一場斗毆，右側臉頰被剃刀割傷，從耳垂到嘴角留下一道醒目的疤痕，這令他的嘴唇終身無法合攏。喬伊斯堅稱，襲擊者是試圖謀害他的猶太人。他對猶太人的仇恨也從此埋下種子。

后來，喬伊斯在倫敦大學伯貝克學院度過大學生涯，其間還加入倫敦大學的軍官訓練團。他對猶太人一如既往地憎恨，曾控訴說一名猶太教徒偷竊了自己的學術研究成果。大學期間，喬伊斯接觸到反猶的法西斯主義，并被其標榜的均貧富、大眾政治、提振經濟等口號吸引，很快成為一名狂熱的法西斯分子。

1932年，喬伊斯加入英國最早的法西斯組織。他在斗毆中手持棍棒與左派工人大打出手，并聲嘶力竭高喊法西斯口號，引起有“英國希特勒”之稱的馬科斯·莫斯利的關注。從發展成員到擔任宣傳總監，再到充當莫斯利的副手，喬伊斯在法西斯組織里迅速晉升。同時，他還以出色的演說能力聞名，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

正當喬伊斯春風得意時，莫斯利卻開始對力量不斷增強的他頗有微詞。和喬伊斯相比，莫斯利對待猶太人的態度相對謹慎，他認為喬伊斯對猶太人的惡性攻擊限制了該黨的潛在吸引力，并加劇了黨內緊張局勢。隨著該黨未能在1937年的倫敦市政選舉中贏得勝利，兩人分歧進一步加劇。選舉后不久，莫斯利解雇了喬伊斯。

喬伊斯一度心煩意亂、整日酗酒。但很快，他開始自立門戶，創辦了反猶色彩更為濃厚的全國社會主義同盟，旨在將德國納粹思想引入英國，開創英國法西斯主義的新形式。沒過多久，這一組織就因英國當局強烈反對而解散。在諸事不順的形勢下，他對納粹德國的向往之情更加強烈，開始四處打聽獲得德國國籍的方法，并向德國傳遞情報。

1939年，喬伊斯（右一）和妻子一起逃往德國。

有分析稱，復雜的成長背景，使得喬伊斯不得不盡力調和他同時作為英國人、愛爾蘭人和美國人的復雜身份，在尋找身份歸屬感和存在感的過程中，才走上極端的法西斯道路。

通過廣播為納粹效力

1939年8月，戰爭烏云席卷歐洲大陸，英德戰事即將爆發，喬伊斯拿著從倫敦去往柏林的單程票，逃到了心中的“圣地”納粹德國。經過簡短的面試，他順利應聘到納粹德國宣傳部長約瑟夫·戈培爾手下，成為德國對英廣播的廣播員。當時的戈培爾迫切需要將納粹思想傳播到盟國，特別是英國和美國，以瓦解對方的斗志。能言善辯的喬伊斯正是他尋找的理想人選。

“德國來電！這里是漢堡國家廣播公司不來梅廣播站。”接著是一段新聞播報，對戰場情況做出真假莫辨的描述;一段爵士樂過后，喬伊斯又開始用濃重鼻音游說英國民眾與德國化干戈為玉帛。有時，喬伊斯還扮演評論員，煽動英國公眾對其政府的不信任：“所謂的民主制度其實是精心設計的欺詐。您可能會幻想自己選擇了自己的政府，但實際上，這只是確保同一特權階層的人以不同的名義統治英格蘭。”“英格蘭人民會因自己偏愛丘吉爾而不信任希特勒而受到詛咒?！?/p>

在播送瓦解人心的口水話之外，喬伊斯插科打諢、嬉笑怒罵的功夫更是了得。他常在廣播前喝酒，使大腦處于興奮狀態。節目中，他有時即興念順口溜，有時又發表戲劇化演說，成了戰爭年代“英國人賴以度過漫長嚴冬的消遣”。據1939年底的調查，近30%的英國人收聽他的節目。到1940年夏天，他已有600萬常規聽眾和1800萬臨時聽眾，而當時BBC的聽眾也不過2300萬人。喬伊斯的聽眾還給他起了個“呵呵勛爵（Lord Haw-Haw）”的外號，原因是他開口前習慣性先清嗓子。

1945年5月，喬伊斯在德國邊境為英國士兵帶路。

被判處叛國罪后的喬伊斯精神萎靡。

事實上，對喬伊斯的廣播內容，多數英國聽眾采取的都是“吞掉糖衣、吐出炮彈”的方式——他們更多將喬伊斯的廣播視為娛樂。不過，這些帶有誘導性和煽動性的廣播內容，仍令不少本就焦慮的英國民眾陷入不安和迷茫。關于他的廣播，出現過一些流傳甚廣的傳言。比如說，他頭一天提到的城鎮，第二天就會有德國轟炸機光臨;又比如說，他無所不知，連某個英國小鎮鐘樓上鐘的指針慢了幾分鐘，他都能說得分毫不差。當然，類似傳言也許只是為了增加聽眾搞出的噱頭。更多時候，他只是信口開河，目的就是打擊英國民眾的信心，消磨他們的意志。有一次，他警告說，德國空軍將打擊英格蘭東部城市彼得伯勒的一家工廠，導致當地工人不得不留在家里，生產停頓。

在這個名為“德國來電”的廣播節目，喬伊斯一干就是6年。戈培爾對其表現非常滿意，主動為他加薪，還提拔他為納粹外宣電臺英語部主任。昔日的喬伊斯曾千方百計想擠入政壇而不可得，如今卻成了萬人矚目的焦點，這足以使他對納粹更加死心塌地。喬伊斯甚至結合廣播內容，出版了一本名叫《英格蘭的黃昏》的書，以多種多樣的形式配合納粹的反英宣傳。

英國最后一名因叛國罪被處決的人

1945年4月，英軍進入柏林。“德國來電”節目當月月底停播，喬伊斯躲到德國邊境城市弗倫斯堡。沒多久，他遇見兩名尋找柴火的英國士兵，主動帶路，士兵隨即聽出喬伊斯的聲音?！澳銘撌恰呛莿拙舭?？”士兵用英文問道。喬伊斯試圖從口袋里掏出德國身份證明，士兵以為他隨身攜帶有武器，一槍打在他的腿上，將其俘獲。這名抓獲喬伊斯的士兵是一名英國猶太人。

他被猶太士兵押到英國。1945年9月，倫敦中央刑事法院僅用23分鐘就以叛國罪判處喬伊斯死刑。他曾向英國當局謊稱自己出生在愛爾蘭，申請到英國護照，這成為他犯叛國罪的重要依據之一。喬伊斯提出上訴——他宣稱自己不是英國公民。1940年9月，喬伊斯的確加入了德國籍。公訴人則指出，1937年，喬伊斯代表英國法西斯同盟參加倫敦郡議會選舉時，曾手持英國護照并宣誓效忠。而且喬伊斯在1939年9月至1940年7月之間擁有英國護照，然而喬伊斯在那段時間已為納粹德國服務。因此毫無疑問，他背叛了他的國家。

被判有罪后，喬伊斯1946年1月3日被絞死。在得知他的遺言后，連他昔日的“忠實聽眾”都很難生出一絲一毫的同情之心。喬伊斯寫道，即使面對死亡，我依然憎恨引起戰爭的猶太人，更憎恨他們代表的黑暗力量。

英國的“叛國罪”載于《1351年叛國罪法案》。原有法律中，“叛國罪”最高可判處死刑，不過，1998年對條文的修訂廢除了叛國罪的死刑，把最高刑罰改為終身監禁。喬伊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以一本騙來的護照，成了英國最后一名因叛國罪被處決的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