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爾蓋·斯特拉塔諾夫斯基詩選

駱家譯

主持人語：謝爾蓋的詩歌應該是第一次譯介到漢語，我們對俄羅斯大師級的詩人可以說耳熟能詳，但對俄羅斯當今詩人的了解并不多。謝爾蓋的詩已不像前輩詩人那樣聚焦極權專制對人性的摧殘以及制造的精神的苦難，而是以凌厲的生命感翻檢生存的悖論和無奈，同時以無神論者的勇氣挑戰上帝至高無上的地位，質疑他的無作為：上帝無處不在，但他已經死了。當一個人把自己變為自己的上帝時，救贖才會真正的開始。

主持人：姚 風

謝爾蓋·斯特拉塔諾夫斯基（CepreH CTpaTaHOBCKHH）：1944年12月5日出生于圣彼得堡。他的父親戈·斯特拉塔諾夫斯基是一位古典語言學家。1968年畢業于列寧格勒（彼得堡）大學語言學系（法語系再轉俄語系）。曾在普希金博物館、艾爾米塔什博物館擔任導游，1983年起在俄羅斯國立圖書館擔任圖書編目編輯。1985年出版首本詩集《圓》。1999年加入圣彼得堡作家協會。獲約·布羅茨基基金會獎學金（2000年）。安德列·別雷詩歌獎獲得者。作品譯成車臣語、波蘭語、意大利語等。

南 瓜

千張嘴離不開、空心的

南瓜滾進喉嚨

人海茫茫日復一日

就算人微言輕

噢，南瓜，我也要把你頌揚

而你卻將我的頭吃掉

鹽 巴

沒有更恐怖的了——

活過了一輩子

而在生命的盡頭

像猛然感悟到一道陡峭的光

感到自己平庸

仿佛你不曾活過

不曾食人間煙火

也沒戀過，也沒愛過

徒然虛擲光陰

仿佛你僅僅擁有

半顆心、半張臉

不知苦難，也沒嘗過幸福

渾身上下，一無是處

眼下呢——請相信眼睛

鹽巴一樣的墻站在那里

你不曾是那墻，也不是你自己

鹽巴猶如酒

半人半獸的神

似人又似馬

在我的屋里

希臘森林的孩子們

在長滿野草的歲月

和人跡罕至的實物那里

而我不是我，什么也不是

咀嚼時間之苦悶

也聽不見半人半馬的神

閃耀金光仁慈的話語

聽著，半馬說教者

半馬半人的乳臭小孩兒

你那提得過高的聲音讓我發笑

我們親熱地聊聊天，豈不更好

上 帝

上帝——絕非金色的幽靈

絕非洪水，絕非猛獸

它僅是一粒赤裸的圓球

沒有臉并且空心

它總是高掛屋里

緊貼天花板

它俯視、俯視所有

用它看不見的眼睛

俯視我的墨水、書桌

它若成了牢籠

我將奉獻出一切

然后我自己成為一粒進球

雙頁折疊圣像

1 請為我祈禱

但我無法做到，也不會

苦難讓我啞言

只有一句話可以跟上帝說

大聲地說，我不信你

唯獨期冀，愛……

2 曾經說過，我不相信

可還是信那么一點點

但不信粗蠻的上帝

不信天空和眼淚的主人

我信的是非物質的光明之神

猛然間醍醐灌頂

黑暗中躑躅潛行的光明

生 活

生活——你是一杯濃濃的柳蘭茶

在住院部的磚墻那里

嬉鬧中不期而遇

我們將傻傻地沖你嫣然一笑

再傻傻地哭泣

即使被粗暴地折斷

或者無來由地腰斬

潔白的臥房內寂靜無聲

潔白的臥房內寂靜無聲

潔白的天花板

正從天花板那里看著一位

憂傷的雙肩瘦削的小兄弟

他坐在那里，嘴里叼著鐵釘

手握鐵錘

做客的話你來得早了些

我親愛的小兄弟

白色的光線穿過窗戶

照在他的身上

請稍等，親愛的人

稍等一下，最多半小時

電視廣告的精神療法

聽著，疼痛和醫院

不應遮擋住地平線

讓幸福的臉龐

從天邊向我們微笑

如果要播廣告

生活的旋轉木馬轉起來

那些廣而告之的商品

必須是質量好的、大家必需

讓消費者開心些吧

譬如神奇的烤箱和最好的披薩

廣而告之的還有調味香料

還有希臘進口家具

上面要么繪著奧林波斯圣山

要么就是雅典娜女神……

唉……什么時候有了錢

——我們就買

森 林

1 火車站附近的撒了農藥的

森林與列寧格勒國營農場毗鄰

滿地都是廢舊輪胎的森林

還有銹鐵、玻璃瓶

但被陽光喂飽之地

它仍不失為當地沉溺于毒品

酒精的半大孩子們的游樂天堂

也是我們的，盡管時間不會很久

2 森林匍匐著爬向某些

單獨偏僻的建筑群

（很可能，軍事設施）

森林賦予寧靜

空氣中始終散發一種蘑菇香氣

而森林里惹人喜愛的越桔

就長在枯樹樁、樹墩旁邊

果實一直掛在樹上，年老的戈

雷內奇青龍

奴顏卑屈，卻從不生病

3 長滿懸鉤子果的荒涼密林

還有蕁麻樹陰下——開啟精神

煥發的鑰匙

而在通往田野的出口處

是一串串接骨木盛開的花

還有熠熠發光的神木——荒蕪

森林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