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是他的余生

馬釗

我的呼吸

我的呼吸向著荒山向著野村

我的呼吸與那兒的沉寂并無區別

皺紋匍匐在他的前額

我的呼吸是野草中開一朵小花

是的，又開出一朵來

那么純真，白云靜止在遠天

野花閑悠開在原野

但是美呀，果真是一種禁忌

他從家庭的中心淪落為單調的X

成為難以平靜的未知數

至此我的呼吸向著他的呼吸

他是一個留守孤村的老人，多年了

他孤自呼吸諸野中燈火寒冷的歲月

四季更替耀眼如夢的歲月

多年了，他驚動蜜蜂跌入鮮花

怒放的深淵，有時也驚動自己

從麻木的等待中一次次回到現實

月華起

月華起，黃昏在門內盡熄

斜倚懷遠的土塵決定了

依依不去，在門檻上過夜

他也在門檻上過夜

在門檻上虛度已越黃昏的坎坷人生

在這之前一朵梨花緩緩凋謝

而殘落的梨花告訴了我他的名字

在這之前矮腿的野草搶占大地

而它們的芬芳也暗示了我他的名字

他一生拐彎，他一身清苦

無論怎樣掩飾

低沉的夜晚是他的底色

當黑夜過盡，他就墜入虛無

而此刻月光皎潔，樹影清瘦

一個空巢老人就這樣在不經意間

滑入了時間寂靜的深淵

他看到了過去那無涯的辛酸年成

養蜂人

養蜂人被蜂群裹挾，縷縷地

在山野中替它們譴責寒冬與枯草

有如譴責自己衰敗的暮年

他被不起眼的生活框在舊相框里

他不可能逾越自己冬日般的蕭條宿命

譴責之路也只能走這么遠

他一生務農，在垂垂老矣的暮年

卻被尊稱為“養蜂人”

這是他冬天的恥辱，占盡冷的記憶

而真正的道路是

每在隆冬徑深處，蜂蜜般的烏托邦

在蒼白的天空下接近房屋

接近道路。接近，而后空無一人

空無期待，空無歲月的指路燈

他承受了多少只蜂的攻擊，才能百毒不侵

他需要經歷多少次守候

才能在開花的原野上盡情地擁抱親人

甜如蜂蜜，這都是假想的答案

結局是自己作為無人認領的枯樹干

他只能消遣自己，吞咽虛無

頂多也只在山頂上揮舞動聽的百鳥鳴

鳥鳴是寂靜的一部分

寂靜是他的余生

余生回響，盡是孤獨的往昔

不永失

愧對自己，也愧對陰影

我們仍一無所知

未知的事物占領了陽臺、空杯

包括剩余的你

深秋的露水迎來聚攏它的夜

或者破碎它的早晨，或是新鮮的邪惡在發狂

面對愛，我們都還幼稚

像歷經滄桑的老人來到山頂

停留在往日時光

沉默是金，沉默是記憶里你殘存的

白皙的皮膚，是山頂上的白雪，不永失的

因沉默，而不永失

愛是山中老者懷舊似的沉默

空山誤

空山。雨后獲得豐饒，白色彌漫

延誤前程的蒿草認領我

雜亂的長發，由內而外瘋長

我欲乘風出去

天易見，路不見……

稀薄的炊煙掠過灰屋頂

輕夢般地逝于一望無盡的白

“年輕的幻覺一一滅盡

隱居于野？那是匿于詞語的假象”

腐于泥土，種子束手就擒

老于薄涼的荒山也正是他的前定

他老于充滿眼睛的群葉

他老于他家的老屋

空山眈為晴，算起來，他還過于豐收呢

非黑即白的冬是雪的大劫難

一并埋葬了他，甚至他的枯萎

因為缺乏懺悔錄般的洗禮

他始終是個只喜歡抗議的人

他若乘風出去

哦！天易見，路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