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

牧白

春 雪

一個人探出希望，而后又將自己壓向雪中。

雪來，我在灰燼處等你。

這是一個薄薄的春天，男子俯身攀入老爺山。云層隱隱，草木里都有菩薩。殿堂的鐘聲敲來一片片雪，低些，再低一些，仿佛就能看見春天的嫩蕊噙著淚水。

仰首老爺山，群峰開合，大地的白雪像我人到中年的霜，隱忍而又遼闊。繼而又以破碎的方式折進草木。我和山體相互折疊。

這是一個春天，神從高處賜予我希望，她們遙遠，觸手不可及。只剩這蒼茫，而后凄涼，而后星群熠熠。

夏 至

夜晚漫過山頭，林間偶有陰涼透過光。

于寂靜處，蟲鳴陣陣，敲落一枚葉子。將百花簪戴于頭，月亮提燈。在山峰上，讓清風吹我，一直吹，褪去體內久積的塵土。大地歸大地，我歸我。

青苔在暗處，她們翠綠而綿軟。星群將散云朵來，她們將要噙滿水珠，在暗處晶瑩。這天地逼仄的盡頭，這群峰之間小小的角落，她們聚集水，渾網，厚重，她們也有光，也能照亮自己的身體。和這個黑夜，和人間的嘈雜，總是保持著自己最合適的距離。

這個漫長的夜晚，始終要將某些東西分開。無論蒼涼與寂寞，無論荒蕪與虛度。我在老爺山上，努力能同一滴水珠相提并論。

秋草

她們枯黃，像羈旅的歲月被一面土墻打破。

懸著天地的手，迎來一層層霜，為她們鍍了白頭。而不見青衫和飄遠的歌聲，只有空蕩蕩的野雉聲時斷時續。

一顆野果落在地上，成堆的野果落在地上，她們相互分離，而后又沉人大地。

試想著以秋草渡我，將前面的歲月遺忘，后續一年一生死。

我將也有秋風，吹動我身形枯黃，搖搖晃晃，仿佛我中年坐落夕陽。

日光深一寸，我的影子低一寸，在一寸寸中隱逸。霜重，覆我體內山河，落葉使我寧靜。

這一生，搖搖晃晃。明月斟滿大地，我同一棵棵枯草并立，而后趺坐。

冬 至

一片雪花落了下來。一片片雪花落了下來。

她們從高處抖落，像遺棄的白銀成堆，壓向大地。群峰被填滿，山口被填滿，大雪紛紛，洋洋灑灑，寺宇檐角的風鈴，敲出叮叮之聲。

在寂靜中感受大雪落地的聲音，仿佛空谷鳥鳴，沒有光照向我，又如何將自己體內的磷火引燃，繼而成就溫暖一片。試想鏡中人搖壺飲酒，長吁一口氣，分明就有一片片雪花收攏，而后成水，成山腳下的那條河，浩浩蕩蕩。

登山尋隱者不遇，只有雪花向我奔來，多么像我在這塵世奔去，留下風寒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