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止，名士的教科書

楊雪瑾

提起魏晉，恐怕最容易讓人心生向往的就是那各色名士了，對于男性美妙姿容的喜好與欣賞，古已有之，但只是到了魏晉，也只有在魏晉，男性之美與對男性之美的欣賞成為為一個可足道哉的歷史性事件進人書寫領域，成為中國文化史上一道特有的景觀。《世說新語》一書以傳神的筆觸、精練的語言，記錄了漢末至兩晉的一些名士軼聞趣事，反映了魏晉時代的學術思想與社會風尚，可稱此一時代的縮影，宗白華先生甚至將這一時代稱為“世說新語時代”。《世說新語》中專辟有《容止》一門，對那些未必全為真的事件充滿濃厚興趣，不惜紙墨而大寫特寫上一筆。

《世說新語》以德行、言語、政事、文學四門為上品，《容止第十四》雖然不屬上品，卻是記錄名士行為舉止的一個專門集合，恰好可以滿足我們對那個任誕時代的大部分幻想。容止即儀容舉止，士族階層講究儀容舉止，這成了魏晉風流的重要組成部分。儀容風采有時甚至能借以活命或辦成事情。另外，在贊美聲中還可以看出一些名士羨慕隱逸、追求超然世外的舉止風姿。可以說，《世說新語·容止第十四》就是魏晉風度一面流光溢彩的鏡子。

在《容止》一門共有三十九則筆記，其中有九則提到了“玉”，集中反映了魏晉時期一條重要的審美標準：以美為才德，重美甚于德。而“玉人”則成為魏晉時代的理想型。形神俱佳的玉人型體現了魏晉士人最高的審美理想，最為人稱道，成為理想型。“玉人”體現為兩個方面，一為形體之美，以高（偉）、瘦、白、麗為審美標準，表現為光潔亮麗、溫潤柔和的優美形象。二為神情之美，以清、朗、秀、遠為審美標準，表現為超凡飄逸，卓而不群的俊爽形象。這二者的完美融合，即是《莊子·逍遙游》中“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的藐姑射山仙人形象。

魏晉時期的人對外表在意到什么程度呢？譬如擲果盈車的故事——潘岳有美好的容貌和優雅的神態風度，他年輕時夾著彈弓走在洛陽大街上，遇到他的婦女無不手拉手地一同圍住他。而左太沖長得非常難看，他也來學潘岳到處游逛，這時婦女們就都向他亂吐唾沫，弄得他垂頭喪氣地回來。強烈的對比反映出世人對美貌的追求，放在當下，不就是“顏即正義”嗎？原來古人也有“看臉的世界”。

長得好看是人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可是太美了也會成為負擔。比如看殺衛玠的故事——衛玠從豫章郡到京都時，人們早已聽到他的名聲，出來看他的人圍得像一堵墻。衛玠本來就有虛弱的病，身體受不了這種勞累，終于形成重病而死。當時的人說是看死了衛玠。衛玠一生，沒在政治上有所作為，也沒為中國文藝或科技的發展做貢獻，軍事方面更是未曾涉足。這樣一個不足以青史留名之人，在《晉書》上亦有傳記，可見“美男子”已經成為當時的一種文化現象。關于衛玠的美，《晉書》里用詞有“明珠”，“玉潤”等等，可見“玉人”已成為當時的一條重要審美標準。

《世說新語》被魯迅先生稱為：“一部名士底（的）教科書”。僅憑《容止》一門短短的三十九則筆記，就為我們勾勒了無數美好男性的樣子，放在當下，應該是一本現象級的花美男寫實錄吧！其實古人也深深沉醉于這種超越時空的美，后世不斷有模仿《世說新語》的小說出現，而且不少戲劇、小說也都取材于它。日本江戶時代（16031868）以來，《世說新語》的和刊本以及仿照《世說新語》體例而寫成的“和世說”相繼問世，可見《世說新語》在日本影響巨大。

閱讀《容止》篇，總覺得是一部部畫面絕美的偶像劇，讓人忍不住就沉醉其中。譬如《容止》篇第二則：“何平叔美姿儀，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正夏月，與熱湯餅。既啖，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轉皎然。”其中“朱衣自拭，色轉皎然”中形容色彩的“朱”與形容光亮的“皎”二字都用得極好。如同電影畫面，靜止在曹丕凝視何晏的擦汗動作。朱紅衣袖，皎白面容，現代人很難想象這是帝王與朝臣的關系。在日本近代文學大師川端康成的小說里亦常有這樣的畫面，多是皎潔月光下艷麗如花的女子。日本美學受魏晉風氣影響，對美可以深情致死，如此便可淵源上溯至《世說新語》。

編輯/徐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