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偏愛古典小說、深受傳統民間文化滋養的浩然,在小說創作中受到傳統載道文學和民間文化潛移默化的影響,展現出強烈的現實關懷和政治情結。浩然“十七年”時期以及新時期的小說創作中基層干部形象書寫承襲了古典小說的“清官救世”與“批判貪官”的創作思維特征,不乏大公無私、正義凜然的形象,同時也體現了文學介入政治的倫理政治表征。
關鍵詞:浩然小說;基層干部形象;文學傳統;倫理政治
中圖分類號:I207.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CN61-1487-(2020)08-0152-03
針對浩然小說的研究以往多集中于其“十七年”時期小說的政治書寫,包括探討其塑造的社會主義新人形象承載的主流意識形態功能以及傳統倫理道德的彰顯。筆者認為除研究浩然的“十七年”時期的小說創作之外,也應該重視研究浩然新時期的小說創作。雷達的《舊軌與新機的纏結——從<蒼生>返觀浩然的創作道路》一文評述了浩然新時期的小說創作延續了其“十七年”時期形成的“農民本位”社會意識,對浩然的“農民本位”采取同情之理解的態度;閻浩崗的《浩然對現當代小說的獨特貢獻》一文指出了浩然“十七年”時期以及新時期小說創作中對鄉村基層干部形象刻畫的變化,顯示了整體考察浩然小說的基層干部形象書寫有利于探討浩然文學創作的政治關懷。
本文通過結合浩然“十七年”時期以及新時期的小說創作進行整體的梳理,以浩然筆下的農村基層干部形象為切入點,針對浩然在這一類人物刻畫方面體現的倫理政治特征以及所延續的文學傳統,探討浩然小說的政治書寫不僅是回應主流意識形態或者如部分學者而言是“農民身份”的束縛,而且也是延續了中國文學自古至今的政治情結。
一、基層干部形象延續的古典小說特征
浩然“十七年”時期的小說中大公無私的基層干部受人矚目,但其筆下腐化變質的基層干部“馬之悅”“張金發”為“蕭長春”“高大泉”的“出類拔萃”貢獻了不可忽視的烘托作用;而浩然新時期的小說中腐化變質的基層干部形象顯然更常見,但是大公無私的基層干部形象也屢見不鮮,而且其小說中還有一種介于上述兩種基層干部形象之間的第三種基層干部,即工作上不能勝任但仍然具有為人民服務品質的基層干部,而這一類基層干部的形象可以說體現了浩然深入生活、善于觀察的創作特點,現在從這三類基層干部形象開始分析:
第一類是大公無私、正義凜然的基層干部形象。這一類以《金光大道》里的高大泉、梁海山、田雨以及《艷陽天》里的蕭長春、王國忠為代表,還包括一些中、短篇小說例如《山水情》(1979年)里的萬耕田,《浮云》(1983年)里的老支書程廣,《中秋佳節》(1961年)里的合作社隊長田佩方,《姑娘大了要出嫁》(1981年)里的劉貴等。
第二類是蛻化變質、以權謀私的基層干部形象。例如《艷陽天》里的馬之悅,《金光大道》里的張金發,《蒼生》(1988年)里的邱志國,《浮云Ⅸ1983年埋的喬連科,《笑話》(1988年)里的史先進,《誤會》(1982年)里的單支書,《能人楚世杰》(1982年)里的楚來運和柳書記等。
第三類是介于前兩類基層干部形象之間具有主觀主義弊病的基層干部。如《金光大道》里的谷新民、王友清,《山水情》(1979年)里的康守榮等。
這三類基層干部形象貫穿了浩然的“十七年”以及新時期的小說創作,對基層干部形象不遺余力地刻畫,體現了浩然對這一類人物的關注以及熟悉。浩然并沒有完全采用“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去刻畫基層干部形象,即使在《金光大道》這部被一些學者認為是“極左”思潮下產生的作品中,我們仍可以看到“谷新民”這類基層干部形象。《金光大道》中的“谷新民”雖然因其主觀主義導致他在工作中屢屢犯錯,但是在浩然筆下這是一個會因為看到窮困的農民流淚而悲傷不已的干部,浩然對以“谷新民”為代表的這一類干部的刻畫顯然是符合社會主義建設時期基層干部的真實情況的。
新時期以來浩然著重刻畫了一些腐化變質的基層干部形象,因其鞭辟入里的諷刺手法,有時能夠達到令人捧腹的效果:例如《笑話》里的村黨支部書記史先進為了能夠巴結上級而勸說上了年紀的母親當保姆;《能人楚士杰》中楚來運被楚士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方式所嘲弄;《誤會》里以單支書為代表的各級基層干部對“我”曲意逢迎、丑態百出……雖然浩然新時期的小說里腐化變質、以權謀私的基層干部形象更為常見,但大公無私、正義凜然的基層干部形象通常也會以襯托的一面出現:例如《山水情》里與因循守舊的康守榮相對照的一心為公的老隊長萬耕田;《蒼生》里與以權謀私的邱志國相對應的甘愿奉獻的老隊長郭云;《浮云》里與喬連科對應的老支書程廣……在浩然的小說創作中,這些一心為公的人物總是存在。而放諸當今社會文化中,我們仍然推崇這種心懷天下,舍己為人的精神品質,以蕭長春、高大泉、郭云、程廣為代表的正面的基層干部形象,不僅承載著國家意識形態宣傳的責任,同時也體現了中國自古以來便具有的“以德服人”的英雄崇拜,李欽彤的文章涉及了社會主義新人形象所體現的中國傳統倫理道德,認為蕭長春、高大泉借鑒了傳統的“圣人”形象,從而彌合了革命意識形態與傳統文化的裂縫,這樣的說法強調了“社會主義新人形象”承載的傳統文化意蘊。其實綜觀浩然筆下的農村基層干部形象書寫,會發現只要涉及基層干部的形象刻畫,都會添加傳統倫理色彩,例如《艷陽天》里的馬之悅不僅政治信念不堅定而且人格的缺憾也顯而易見;《蒼生》里的邱志國喪失理想信念的同時也喪失了道德觀念;《浮云》里的喬連科為一己私利不惜傷害群眾的利益甚至生命……可以說,基層干部形象的刻畫是將政治與倫理連接起來的橋梁,而且這種方式也并非浩然的獨創,我們在眾多官場文學中都會發現這種塑造官員形象的方式,而且這幾乎形成了一種文學傳統。
李杰俊在其論文中認為浩然塑造的社會主義新人形象是“古代英雄的重現和再造”,我們把浩然塑造的社會主義新人形象和古典小說里濟困扶危,正氣凜然的英雄形象相比較,的確會發現二者之間的相似處,而將審視范圍擴大至浩然新時期的小說創作,其實也可以從中發現浩然繼承古典小說塑造官員的創作思維,這種創作思維正是古典小說的創作思維的延續,即“清官救世”理念以及批判貪官污吏的責任感。覃召文和劉晟所著的《中國文學的政治情結》一書中詳細分析了中國古代文學包括小說、戲劇中對官員形象塑造的濃厚興趣,其實我們當今的文學藝術作品涉及官場文化時,仍然會延續“清官救世”以及“批判貪官”的思維模式,可以說是我們文學創作的一種傳統。
二、基層干部形象體現的倫理政治特征
創作《艷陽天》之前的浩然,其作品內容、題材上所開掘的深度離“樣本”的要求還有很大的差距,但是話題輕松、風格明快的特點在此時已經形成,例如《喜鵲登枝》(1956年)、《一匹瘦紅馬》(1957年)、《高德孝老頭》(1957年)、《月照東墻》(1959年)、《車輪飛轉》(1960年)、《彩霞》(1961年)等都是以愛情、婚姻和家庭入手,體現傳統鄉村倫理,歌頌贊美社會主義新人新事,給人以千篇一律之感。為此浩然還在《<蜜月>前言》一文中表達了自己對目前創作“題材范圍太窄”的“苦悶”,他認為自己對“社會主義新農民的代表——基層干部”寫得太少,所以自己要“進一步努力”,創作更多、更深刻的這一類人。如此看來,浩然在小說里深入地刻畫基層干部可能還要算是一種進步,所以“蕭長春”“高大泉”在“十七年”時期的成功可以說是浩然創作轉變的產物,雖然后來在新時期啟蒙觀念的影響下,部分學者認為“蕭長春”“高大泉”虛偽矯飾,但“再解讀”方興未艾之際,這一類型的人物所承載的道德品質卻被為數不少的學者稱贊,例如解志熙認為《創業史》中的“梁生寶”所傳達的精神品質應該得到我們的尊敬,矛頭直指否定“梁生寶”形象的言論:“如果我們今天重評《創業史》這類小說,而只滿足于從政治行情上貶斥它,那除了表明我們在政治上和學術上已勢力到根本不配評論這樣的小說之外,恐怕再說明不了什么。”感性地來看,“梁生寶”“蕭長春”“高大泉”代表了人類普遍的道德理想——為大眾犧牲個人,即使在今天也是放諸四海而皆提倡的倫理價值觀念;理性地來看,李欽彤認為這一類“社會主義新人形象”的塑造不僅“符合了主流意識形態的政治意圖,也契合了傳統審美理想”但是,體現在“社會主義新人”身上的道德感召不應該如此割裂地來看,事實情況是,“社會主義新人”的道德力量不是策略書寫的設計,而是自然而然的情感轉化,即我們的政治自古以來就是一種倫理政治,“十七年”時期延續的依然是倫理政治,體現在文學作品中的人物身上更是如此,所以“社會主義新人形象”作為社會正面力量的出現是一種倫理政治的自然彰顯,并非完全是為了迎合主流的價值宣傳以及暗合讀者閱讀習慣的做法。
可以說,浩然筆下的基層干部形象書寫是古典小說創作思維的延續,而古典小說的創作思維也正是倫理政治的彰顯,倫理政治既是幾千年來中國政治的特征,也是文學在涉及政治時的情感轉化方式。
三、基層干部形象與浩然的政治情結
浩然熱衷刻畫基層干部形象,可以說是承襲了古典小說創作的“政治情結”。雷達認為浩然在新時期的作品中仍有對“十七年”時期社會意識的留戀,“根源還在于農民文化心理結構與現實的沖突。”的確,新時期浩然的小說中仍保留著集體主義的觀念,但是如果將浩然對大公無私、舍己為人的價值觀念的贊同歸結為“農民本位”意識,難免有些以偏概全。我們大可不必糾結于浩然的農民作家身份以及農民本位意識,相信偏愛古典小說、深受傳統民間文化滋養的浩然,在小說創作中自然而然地會接受傳統文學以及民間文化潛移默化的影響,從而在小說創作中針砭時弊,表達政治關懷。當然也不能忽視浩然價值觀念中的缺憾,而這種缺憾其實也與浩然強烈的現實關懷相關。
作者簡介:武佩佩(1995-),女,內蒙古烏蘭察布人,單位為河北大學文學院,研究方向為現當代文學。
(責任編輯:董惠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