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聲音,如同文字和圖像一樣是文化現代性的表征。廣播作為一種大眾傳播媒介,往往是一個社會聲音景觀的記錄者,以聲音的方式記錄著一個國家或社會的現代性變遷。1949年新中國成立之時,由于特殊的歷史背景,中國沒能從古典帝國過渡到現代民族——國家,而是建立起高度中央集權的政黨一國家形態,并模仿蘇聯以集體化的方式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本文便以1949-1978年為研究時間,以中國的現代化建設為歷史背景,運用文獻研究法收集整理廣播史料,描繪這一時期中國廣播中的聲音景觀特點,以“聲音”為切入口探究當時中國社會的現代性特征,并揭示媒介技術、聲音、國家權威與民眾聽覺現代性的勾連關系。
【關鍵詞】廣播;國家聲音;聽覺現代性
1949年新中國成立之時,近代西方國家的殖民入侵使中國的沒能從古典帝國以自主過渡的方式建立起民主憲政的現代民族——國家,而是走一條高度中央集權的政黨一國家道路。國家成立后,在建設資源、人才技術極度匱乏的歷史背景下,我國決定模仿蘇聯,走黨領導下集體化的建設道路。集體化建設需要集體化的動員方式,廣播這種以“聲音”傳遞信息,并能達到“無遠弗屆、不分文野”傳播效果的大眾傳播媒介,便成為那個時代黨和國家意志最重要的宣傳工具。為此,國家迅速建立起遍布全國的廣播收發體系,并開始了“國音”的傳播:縱覽這一時期的廣播聲音景觀,從新聞時政、文藝音樂、整點報時,到社教講座、服務節目,均呈現出“國家一元化”的特征,目的便是政治意識形態宣傳和社會運動集體動員。
一、政黨國家的建立與集體化建設道路的選擇
1949年新中國成立,一個高度集權化的超級政黨國家誕生,學者任建濤曾說,其一元化的集權控制體現在整個國家的方方面面,“不唯是政治、經濟、社會資源,更是對于精神的、文化的、制度的與日常生活絕對統治的壟斷”。政治結構上,從地方到中央,黨的組織機關深入嵌入并主導著其他國家權力機關的運行,并且以“黨指揮槍”的原則牢牢控制人民軍隊;社會結構上,國家在城市建立起國有企業的“單位制”和以街道為區域的“居委會制度”,在農村建立起“人民公社”,因此將所有階層民眾全部整合進國家的管理組織;經濟與建設資源調配上,國家實行中央統一管理下的計劃經濟制度;在意識形態和人民的文化生活上,馬列主義和毛澤東思想是整個國家唯一合法的意識形態,民眾在“一元化”的組織方式中形成著對黨、國家、集體的強烈崇拜、認同和遵從。
在這種控制局面下,我國在建國初期進行短暫的經濟恢復后,便模仿蘇聯走上了集體化的建設動員路線,舉全國之力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從1949到1978年間,我國在黨的領導下進行了不計其數的政治運動和社會運動:土地改革,抗美援朝,三反五反,三大改造、大躍進、人民公社……在這些運動中,均是黨中央統一制定方針計劃,并根據行政單位與社會結構,將任務層層傳遞,直至每個個體的底層民眾,從而將全社會納入進國家的現代化建設運動中。
在那個時代的中國,從落后挨打走向民族獨立的苦難經歷使得全國上下最重要的理想便是實現社會主義國家的現代化,因此急于建設現代化、趕超英美發達國家的國家理想擠壓了社會上其他理想的生存空間,大量社會建設、政治批判運動的開展使得民眾的生活也處于一種高度政治化、革命化的運動狀態中。
二、發射與接收:政黨領導下國家廣播體系的建立
集體化的建設路線需要集體化的宣傳工具,在中國這樣一個國土面積遼闊、文盲眾多的國家中,怎樣把黨中央的聲音準確無誤地傳達到地方和基層以實現全國性的政治和生產動員,在當時是十分棘手的事情。而廣播這種以無線電傳遞信息的大眾傳播媒介,實現了聲音和原始場景的分離,能夠將“國家聲音”穿越上千公里帶到國土的每一個角落,真正達到“無遠弗屆、不分文野”的傳播效果,因而成為配合國家政治宣傳和社會動員的重要媒介手段。為此國家迅速建立起覆蓋全國的廣播收發體系,以為“國音”的播發奠定基礎。
廣播聲音可以分為傳遞和接收兩個過程,廣播發射體系的建設方面,我國主要通過三條路徑完成。我國在繼承延安新華廣播電臺的基礎上,通過輾轉接管大量日本侵華時期用于推行“奴化教育”的日偽廣播,收繳解放戰爭時期節節退敗的國民黨軍隊的電臺,以及建國后大力推行對私營電臺的改造,終于建立起一套以“中央臺”為核心,覆蓋全國主要省份范圍的廣播發射體系。
黨和國家將聲音從電臺傳遞出去后,另一頭需要民眾使用設備收聽這些聲音,但新中國成立之初,民眾的無線電收聽設備及其匱乏,為了更好地將黨中央的動員指令傳達給基層民眾,國家在上世紀50到60年代間出臺了包括《關于建立廣播收音網的決定》《征詢對農村十七條的意見》等在內的一系列政策,下令建構起覆蓋全國范圍的廣播收音網,以及遍布農村、城市的有線廣播網。因此有這樣一番景象,在那個時代的中國,廣播、喇叭被瘋狂地修建著,遍布了整個城市,工廠,街道,田野,公社,教室,廣場等任何一個公共場所……可以說,全國范圍內廣播發射和接收體系的建立,為接下來“國家聲音”的傳播搭建好了完善的物質基礎,成為“國家聲音”得以跨時空傳播的前提條件。
三、政治認同與國家動員:黨政主導下的一元化廣播聲音景觀
那個時期,廣播作為傳播黨和國家意志最重要的媒介工具,縱覽這一時期的廣播聲音景觀,無論是新聞評論、文藝娛樂、知識教育還是講座節目、服務節目,都只圍繞著一個主題:黨的意識形態宣傳和國家建設動員,因而聲音整體呈現出“國家一元化”的特征。筆者在此選擇了三個主要的聲音現象:以廣播大會和時政新聞為代表、對黨的方針政策與國家建設宣傳的聲音,“紅歌”唱響大江南北的文藝聲音,以及“播音腔”聲音語貌的形成。
首先來看黨的方針政策與國家建設宣傳的聲音,廣播大會和新聞節目可以說構成了一種互補關系。在廣播大會上,幾十上百萬的民眾被組織起來“共同在場”聆聽,主持人以慷慨激昂的聲音動員民眾響應參與國家推行的社會運動,民眾們在一種集體性的強烈氣氛中被感染,一呼百應地表示支持包括以抗美援朝、鎮壓反革命、農業集體化等為代表的社會運動。
如果說廣播大會是渴望通過群體壓力和情緒化煽動以一種短期、快速的方式,以達到對群眾的組織動員的話,那么新聞節目就是通過二報摘體”的內容,則為民眾建構起“擬態環境”,以一種長期、潛移默化的方式對民眾進行態度和情感上的影響:以《新聞和報紙摘要》和《全國聯播》為代表的新聞節目每日將黨和國家機關報上的重要內容摘錄下來,并以聲音的形式播發出去,將領導人的最新動態、黨代會內容、人代會消息、國家外交事件、生產熱點信息等帶到民眾耳朵中,從而使民眾的腦海中時刻形成關于國家“共同體”想象,將自身的命運與國家聯結在一起。可以說,收聽這兩個節目已經成為當時干部、工人、農民等民眾的重要的日常生活習慣。
接下來是“紅歌”唱響大江南北的文藝聲音。建國之初,文藝節目的聲音還相對多元、注重民眾的審美培養。以音樂廣播為例,除了革命歌曲,包括各種民族樂器、傳統音樂、國外古典音樂節目十分豐富多彩,但隨著建設路線的愈發左傾,文藝廣播的內容也逐漸一元化起來,皆以配合政治意識形態宣傳為目的。1958年大躍進展開,為了響應大躍進的政治任務,國家出臺“三三制”,要求廣播節目的選材遵照“今二古一,中七三外”的比例標準,但后來這個原則并沒有得到貫徹,革命音樂戲曲越來越多,傳統音樂國外景點被擠壓至將近于無的狀態,一些節目為了配合政治宣傳,甚至開始用一些政治標語口號式的節目代替填充時間,中央臺的文藝廣播就曾生產出《一天等于二十年》《吃飯就是不要錢》標語節目。縱覽這一時期的文藝歌曲,“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毛澤東思想就是不落的太陽”“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等等唱響大江南北的紅歌,歌曲的主題全部以歌頌革命、領袖崇拜為主題,配之以集體化、字正腔圓的美聲唱法,正象征著那個社會主義建設時代的前途無限光明,集體主義人多力量大,國家領袖萬壽無疆的美好想象。
最后是“播音腔”聲音語貌的形成。語音語貌是廣播聲音外在的表現形式,播音即播音員或主持人在電臺中以有聲語言或副語言為方式進行信息傳達的活動,不同的音色、聲調、語氣、節奏往往傳達出不同的聲音效果。從革命戰爭年代走來的中國廣播播音,便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播音腔”。延安新華廣播電臺時期起,播音員們便顯示出帶有鮮明戰斗色彩和無產階級禁欲系的聲音,張頌曾在《中國播音學》中對延安電臺的播音風格做過總結,他認為延安時期的播音風格“體現出摧枯拉朽、勢不可擋的磅礴氣勢;貫穿著憎愛分明、堅定豪邁的情感;同時又顯示出沉著從容、真理在握、穩健大度、樸素平易的氣派。”新中國成立后,西方國家的敵視以及中國革命建設運動緊張進行的背景下,延安電臺時期這種戰斗化的風格便延續了下來,為以齊越和夏青為代表的老一輩播音員所繼承,他們的播音字正腔圓、標準的音調和純正的音色,均呈現出高度的藝術化,而強烈的政治情感宣示下愛憎分明的政治立場使得他們的聲音高度政治象征化,學者張閔認為,這種聲音充滿著“強大的論辯色彩和教諭色彩,賦予其傳播藝術以超越日常言談的聲音形態和言說邏輯,也超越了作為聲音主體的個性化特征,達到與新政權的政治理念和毛氏話語充分一致的高度,成為國家聲音標準化的樣板,也成為無產階級革命政權的‘聲音神學,。”國家為了在廣播中將這份具有政治象征的聲音藝術傳遞下去,于1954年成立了北京廣播學院,招收專業人才,通過播音、發聲等課程對其系統化訓練以為中國的廣播事業進行人才輸送。
結語
這一時期的中國廣播,是一個完完全全由“國家聲音”占統治的時期,聲音的現代性也體現為黨政意識形態化的聲音景觀,它反映了中國作為現代民族國家的和統一威權性政府的形成。黨和政府作為國家最高權威,是無線電資源的天然管理者,主導著廣播媒介的使用權。而作為一個“后發外生性”現代化國家,當時中國最重要的任務便是在黨的領導下,“將全國上下極為有限的現代化基礎條件動員集中起來,以用于現代化建設的最關鍵環節”,于是國家便始以廣播媒介技術做介質進行遍布國土范圍內的“國家聲音”跨時空傳播,無論什么內容、何種語音語貌,廣播中的聲音都是暗含了高度政治意識形態的符號體現,其目的都是在“聽覺”上將民眾建構為“想象的共同體”的一員,認同現代民族國家的形象和權威,接受來自國家的政治灌輸和國家動員。民眾也因為廣播的聲音改變著前現代的時空體驗和生活方式,成為國家所需的“現代國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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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鄭媛,中國傳媒大學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理論傳播與傳播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