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赫


番禺葉氏字謄虎,號遐庵,好古敏求,寄心藝壇,雅善丹青,喜好鑒藏,又因家學深厚,故詩文俱佳,淵雅至極。其一生走過晚清、民國直至新中國這段波譎云詭的歷史,流寓北京、廣州、香港多地,與政客詞人、墨客畫家等關系切近,一向風雅好事,熱情結客,其與吳湖帆等名士之交游往事及翰墨因緣,更不失為一段佳話。
葉恭綽曾榮及清朝郵傳部承政廳長兼代理鐵路局長、北洋政府交通總長、大元帥府大本營財務部部長、南京國民政府鐵道部部長。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任中央文史研究館副館長、北京中國畫院院長等政界與藝壇要職。在這般大名高位的諸多身份中,鑒藏家顯然是聲名赫赫的一個。“玩物不喪志”是他的一方鑒藏印,透露著他的鑒藏宗旨與哲思。在《矩園余墨·紀書畫絕句》中,葉恭綽曾道:“余昔收書畫,本為擬編《中國美術史》,借供參考,故標準頗與人殊。”從中看到的是他對藏品的實愛非常,亦可讀出他的一絲絲野心,即收藏不止步于賞玩,并試圖從自己的藏品中勾連起一部美術史。盡管這樣的壯志最終未能如愿,但從葉恭綽的相關鑒藏著述中,可以一探其藏品面貌的吉光片羽,更重要的是,繼而探賾索隱,由藏入史,將鑒藏放置于大時代的語境以及美術史研究的序列之中,使其價值如蜜入水,潤物于無聲。
一詩一天地
遐庵老人之《矩園余墨》,成書于其風燭晚年,下涵序跋二輯,附補遺、自作畫題識;紀書畫絕句,附印四種;以及遐庵詩乙稿等,內記掌故遺聞、書畫序跋及自作畫題識、紀書畫絕句,老人曾以為此書是聊以自娛之作,僅供考索之用,不料由于其藏品之富、經眼之廣、考實之精,使得此書成為中國近現代鑒藏史上的重要文獻。其中,《紀書畫絕句》單成一冊,將藏品以絕句之體記錄,發文人之情志,其后以按語加以精當評騭與注釋,共記百余件從晉代到清初之藏品,其中仔細提名之作有106件許,皆是遐庵老人的得意收藏,并附注相關佚事于每詩之下,也是他未寫出的中國美術史之先聲。
一目一重器
《遐庵清秘錄》為葉恭綽拋擲心力親手簿錄,內含卷一、二,初由葉氏親友為賀其八十壽辰而在香港太平書局刊行,堪為與《矩園余墨》互證的姊妹之作。因一時兵事四起,故宮及各舊家寶物散佚,葉恭綽及諸友為阻其流往國外,因而獲得不少精品,但在后來的兵燹戰事和顛沛流離間,或怠毀或易米求存,菁華殆盡,老人難免感嘆彌襟,于是憑借記憶,依循前人著錄正統,將其藏品的質地尺寸、具體形貌、各家跋語,乃至鈐印行款、題簽引首等依照原卷順序一一著錄,卷一記法書40件,卷二記名畫79件,未涵蓋葉氏收藏全貌,過眼云煙,惜“了無詮次”,最終“未及畢”。但葉恭綽對自己天壤珍物的喜愛滿溢筆端,其工作之細致,為后人留下了珍貴的原始記載。誠如,赫赫名跡《鴨頭丸帖》一條中,仔細注明了引首和畫心不同材質,對題簽字跡及鈐印情況皆有考辨,連刮去的印文亦加以詳細記載,甚至在著錄中,連換行體例都與作品保持一致。
一文一方圓
《遐庵談藝錄》是葉恭綽的門生后輩為其編輯的雜文合集,涉及對古物書畫之見解、考證、軼聞、掌故,堪稱談藝說文中之佳制,可讀性強,共收其在金石、碑刻、考古、書畫、文字學、音韻學等各個領域的文章129篇,鑒別精審,迄今仍光彩逾新。書中按照傳統札記形式將文章分散排列,不分章節,也未按照年代區隔,標題定名也頗為隨性,有如“明阮大鋮字”“漢項伯鐘”這類僅以藝術品名為題的,有以題跋為題的,有“近年出土墓志應加輯錄”般陳述性標題,題材甄別亦見多樣,有軼文之專錄,有論體文,也有演講稿等,還收入了部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所寫的白話文與文言文雜糅的文章。據推測,《遐庵談藝錄》成書于20世紀60年代之后,當時葉恭綽已經定居北京。因時局紛亂,其時許多付梓的書籍多歷經忐忑,以致今日難以考訂具體出版狀況。
《遐庵談藝錄》現可見幾種版本:一種印本封面有康生題字,并有康生署名及朱文印,無版權頁,亦無出版說明,僅卷首有一小識,且未有署名,僅稱“錄者”。此小識道:“此為葉遐庵先生近二三十年關于藝文之隨筆札記,茲經披集成帙。雖未必盡愜先生之意,且事實抑或有遷變.然足供藝林參考,則無疑也,故錄焉。其續輯所得,當歸續錄。錄者謹識。”另一種為香港太平書局1961年出版的,扉頁亦有康生的題嵩,但無其鈐印,書后具版權頁,時價55港幣。此外,鄭逸梅曾提到此書為葉恭綽曾斥資自印,沒有公開發售,外間鮮有流傳。而據姜德明說或是自費在香港印行,葉靈風則說是先在國內印行,后在香港重行排印,為贈送友朋同好而已。雖此書版本眾說紛紜,但可以想見的是,因葉恭綽之前居港避難,在香港舉辦廣東文獻展覽及出版,影響力陡增,居港時賢多望得見此書。
遐庵其人其書其事,論者頗多。鑒藏三書《矩園余墨》《遐庵清秘錄》《遐庵談藝錄》似乎像一個三角形,支立起遐庵對畫史、畫家、畫論和藏品的架構,也似一縷紅線,為后學提供了線索,順之求索,在洋洋史事中爬梳—二。
(作者為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編輯)
責任編輯:陳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