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王” 和“地主”

南有先生

我媽是“賭王”。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每次我們一起打撲克牌，都會把全部身家輸給她。她能換牌、偷牌、渾水摸魚，用一切我們想不到的小聰明贏光我們的壓歲錢。我媽總是說：“哎呀，你看，我可不比那些強迫收取孩子壓歲錢的家長，怎么著我也是靠實力征服你們的。”

我媽真的是機智，只不過啊，雖然我們每次都會輸很多，可是我們依舊快樂。可能是因為我媽的搞笑氣質，也可能是因為我爸的認真模樣——他輸了很久才能反應過來。

后來，我畢業工作，能陪家人玩撲克牌的時間越來越少。最近，我一直休假在醫院陪著爸媽。某天我突然想起這件事，便下樓買了一副撲克牌，我和爸媽三個人在病床上玩。

護士進來給我爸打點滴，一臉驚訝，問：“哇，你們要不要這么開心？”我哭笑不得：“不開心。我媽剛剛又耍詐，贏了我們。”可憐的是，玩了一早上，我爸都沒贏過一次，我起碼還贏了兩次……

“賭王”實在是太狡猾了。

相比我媽的搞笑，我爸剛好反過來。他很喜歡安排事情，不愿意別人安排他的生活。自從一個多月前他生病住院，我們就很少開心笑過。

因為他的身體狀況差，我只能像伺候舊時代的“地主”一樣，從換衣服到穿鞋子、上洗手間、喝水，二十四小時看護照料他。他只能喝流質食物，我第一次給他榨胡蘿卜玉米汁，燉骨頭蔬菜湯。弄了半天，我送到醫院。他把胡蘿卜玉米汁全喝完了，我準備倒蔬菜湯給他的時候，他看我沒有帶湯勺，就面無表情地說：“蠢貨，帶湯也不知道帶湯勺。”

他居然說我是“蠢貨”！后來我把這事發到了朋友圈，很多粉絲和朋友評論：“南有，是不是被罵也挺幸福的？”

我爸脾氣從前更大，喊一嗓子能讓全村子人都聽到，現在生病了，再也沒有辦法聲如洪鐘了。他能坐起來罵我“蠢貨”，我不會不開心，因為這代表他今天很精神，有力氣了。

凌晨三點多，我爸睡不著，我給他打了熱水讓他泡腳。他神情恍惚了一下，說：“人總有死的一天，只是有的人快，有的人慢。”我幫他擦干腳，坐起來看著他。他的眼里不再有光，脾氣也沒有白天暴躁。我淡淡地回他：“反正我要盡最大的努力。”

人生就像一列永不回頭的火車，你只能往前，沒法回頭。或許我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在這段路程中，坐在火車上陪著爸媽，盡可能看更多的風景。

潘燁? 摘自《你好像一只刺猬，可我好想抱抱你》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圖/亓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