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孫與孫弄

琦君

一位朋友問起我有沒有抱孫子，我笑答：“沒有像你這樣的好福氣，享受含飴弄孫之樂。”她幽默地說：“不是弄孫而是孫弄。上了年紀，還是像你這樣，自己享點清福吧！”

一位美國朋友對我說：“每逢節日假期，一大群兒孫都來了，害得我手忙腳亂團團轉，生活秩序大亂。”我說：“照我們中國人的說法，兒孫滿堂是大大的幸福。做老奶奶的只要給他們愛，卻不必煩心管教他們。”她搖搖頭說：“夠了，夠了，實在是夠了。

我因而想到小我十六歲的妹妹。她自幼受所有的長輩百般呵護，走到任何地方都是前呼后擁，神氣得像一位公主。時光飛逝，如今她已當了祖母，伺候老伴之外，還要代外出工作的媳婦照顧孫兒，整天忙得團團轉。我總以為她很辛苦，她卻感到含飴弄孫，樂在其中。

從她身上，我看見自己一生的平凡。我和她生長在同一個家庭中，而境況完全不同。如今我們都步入老境，而老境也完全不同。她過的是“忙”的福，我過的是“閑”的福。

不論是“忙”是“閑”，只要自己心里認為是“福”就好。

記得恩師有兩句詩：“但能悟得禪經了，便覺忙時勝似閑。”其實，若能悟透禪機，也未嘗不可說“閑時勝似忙”。事實上，世間的忙與閑，在“禪心”中已無差別了。

摘自《萬水千山師友情》九州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