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成了遠方

故鄉成了遠方（一）

誰也沒有再圍著夜燈聽故事，故事里的少年早已白了頭，講故事的人也將自己的身子化作一抔黃土，給這村落背靠的大山以最后的祭奠。

我住在西北偎依祁連山脈的一座小城，從前它是一處荒漠中車馬停泊的驛站，后來等歲月洗滌過它的灰塵，送走那些一路路的車馬，這座小城便拍拍灰土從河湟谷地里走了出來。而我要去的故鄉，便在那古驛身后的幾座大川。

上元節后第四天，我們出發已是近晌午時分。往家鄉的路約莫有三十里，但多是環山的盤旋公路。小城在眼底越來越模糊，直到被云氣遮住，這次山間并沒有秋日時那樣的霧氣，許是幾天前下過一場雪的緣故，在山腳天并不怎么藍，凡是有一種蒙蒙的鉛灰色，越繞山往高處走，天蔚藍的越出奇，與大海判若一色。

慢行在彎路時，兩側的鐵樹便看得清楚，雖已過了初春，看起來毫無生機，但卻堅實而挺拔。等繞過一道山梁，路漸漸變得平坦，眼底儼然是一座座梯田般的山川。坐落在這里的村莊，本身便是一種美麗的存在，像黃布上點染的幾朵銀花。我的故鄉自然也不例外，一條鄉間小路直通往淺淺的山谷里去，故鄉的村莊便坐落于此。

踩在故鄉土地上的第一個腳步是沉重的，心也隨之安頓下來，我深吸到的第一口空氣里夾雜著黃土與消融春雪的味道，這味道我是再熟悉不過了。等下了車，我們推開近親家的院門，小土坡上有一只花貓緊緊地盯著我們，這時拴在土坡下的黑毛狗開始叫喚，主人便知有遠客，于是笑盈盈地迎我們進去。更為熟悉的倒還是這泡在八九十年代的鐵杯里的普洱茶了，那是我味蕾里一份獨屬于家鄉的味道，茶色也與這里的色調不盡相同。便在茶香之余，我又記起那個每次在這里捧著我的雙手，滿臉皺紋卻慈祥迎我的老婆婆。

近親家在昨年年末往西院里復蓋了一間，正連著一間陽臺，我們就坐在陽臺上邊喝茶邊嘮家常。這時忽從院外跑進兩只家雞，黑毛狗朝著我們這些陌生人直叫喚，雞便在一旁的鐵盆里趁此機會奪食。小土坡上又蹦出一只黃貓，與剛才的花貓一同嬉鬧。

剛走出房門，兩只貓竄到土坡之后去了，我便追趕著雞出了院門。這時正是晌午，剛過冬的陽光有些許毒熱，村子里沒有什么太多的聲音，只有幾只咕咕鳥在遠處相互應和。突然想順著門外的小路走一走，又怕迷了路，看看也好。

故鄉成了遠方（二）

有時候我想，什么才是故鄉。于是在一路路上找尋這個定義，后來大概知道，就是自己與那些土溝梁，與從未碰面過的石板小路，與瘦弱的牧羊人，與他身后跟隨的羊群都覺得親切一些。

順著那條小路走下去，不久便到了村子里唯一的一座磨坊，說是磨坊，其實也不過是一間用土石砌成的屋子，幾位老人便趁著午后坐在磨坊前的石凳上曬太陽，不知互相在寒暄著什么。等我沿著小路走過去的時候，他們將目光都投向我這個陌生的來人，似乎要從我的眼睛里看出點什么。

慢行在村莊的巷道里，入耳的只有幾位老人的寒暄與那來自遠處悠長的古鈴聲。我不禁覺得這巷子畢竟承載了太多村莊的往年歲月，也仿佛能聽見千百年前在這荒漠里的駝鈴聲。

走過巷子，眼前的水泥路便窄了許多。這路當然也是繞山而建，行走在其間，靠山的一側有幾座破舊的莊廓院，有些木門鎖得緊緊的，有些卻是連門鎖都生了銹斑，哐當的掉在土里做了最后的祭奠。我索性踩過門前的荒草，通過門縫，朝院內瞧了瞧，于是開始驚嘆生命與自然的渾厚力量。有些我所不熟識的植被在院內依墻而生，沒有半點枯亡的意思。反是這滿院的磚瓦土石早已破舊，在這些歲月的片刻留下一片特定的凄涼痕跡。

春風在我眼底的山川溝壑之間流動，直到流淌進我的眼眸里，化作一腔對故鄉的情意。那些羊群止步于巷子，凝視著我的遠去。我的前方是一泉凍結的池水，有一塊石碑佇立在池水前岸，我走近，伸手摸摸那石碑上的灰塵，原來這便是兒時父親戲水的所在，村中的澇池。

我自然記得祖父母口中的這座村里的“瑤池”，但今日才算是得此一見，這樣的山川溝壑里，一灣清澈的池水，我真的不知道怎樣去向它伸手來以此表達自己的問候。

冰面在春光沐浴里慢慢消融，站在池邊，風有稍許清冷。我拍了拍手，有三塊石頭安放在碑臺上聆聽春風。

故鄉成了遠方（三）

是情，是命，是思念的河，是故鄉的云。

我在故鄉的山川之間奔走，好像一個追逐著太陽的孩子。雙腳穩穩地踏在那些高坡上，我來過的地方，身后是一群荒野中的姑娘在輕舞，在婆娑，與初春的風附和。

我抬著頭望那些天上的云海，姑娘們在我的腳下輕輕徘徊，山川妒忌我，春風排擠我，連那微弱的太陽也在我眸子里投下刺眼的光。

山川離我遙遠，春風離我遙遠，故鄉也遠。

我歸去的時候，云海已不在，日光被山川里的姑娘送去了另一個山頭，我沒有與他們告別。牧羊人執著木棍立在山川之下的小路邊，我借他那純凈的眼睛向故鄉的山河，向故鄉的云海，向荒野的姑娘告別，春風也便戀戀不舍地送別著羊群。

我歸去的時候，依然信步順著小路走，這時牧羊人也走得很慢，羊群在他前面追趕我留下的腳步。路旁的枯樹，在枯樹上停留的喜鵲，與喜鵲一同的黃昏，原來它們都在送別我，而我在送別那顆眷戀的心。

我與他們一道沿路返回村莊，與牧羊人寒暄山那邊的河川。傍晚的風愈加清冷，歸來時磨坊前的老人們都已在各自的門外拾柴火，有幾家的煙囪已開始忙活。

回到家中，吃過晚飯，窗外頭已是黑夜。我從近親口中得知，村莊的夜晚是極為寧靜的，于是披上外套出去走走，果然連村里僅有的幾盞路燈下也沒有人影。

在漆黑里，我側耳聽著那些家犬在不停地叫喚，仿佛有遠方的客要來，抬頭便見了夜幕里那些光亮的星星，又仿佛是那些白日里的山河與春風在借星星與我告別.

那些來自遠方的聲音，遠方的客人，此刻都在我的筆尖下停息，安眠……

作者簡介：徐漢璋，筆名徐清一，河南省“青朗杯”組委會理事長，朔北文化藝術館委員會理事。曾獲一系列全國、省市級文學獎項，獲書法及繪畫獎項數個。喜書法篆刻，研讀古代碑帖，臨池不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