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雪

暴雨如注!暴雨如注!暴雨如注!
南方暴雨在這個夏天來得“兇猛”。進入6月以來,這四個字似乎成為了許多城市的關鍵詞。多地經歷了今年以來強度最大、范圍最廣、持續時間最長的降雨過程,廣西、廣東、湖南、貴州、浙江等省份頻頻拉響洪水預警。
此后,暴雨并沒有停止“北上”的步伐。重災區桂林、梧州等地的洪水已經退去,四川、貴州、湖南的洪水預警和受災消息相繼傳來。6月2日到7月2日,中央氣象臺連續發布暴雨預警31天,連續發布預警日數為2010年有預警記錄以來同期最多。
被暴雨支配的恐懼,還要忍受多久?接下來有沒有暴發大洪水的可能性?南方打開了“水龍頭”,北方也迎來了“燒烤天”。有研究人員甚至預言:“地球再過50年將出現近乎不適合居住的高溫天氣。”華東師范大學地理學院教授殷杰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訪時表示,雖說這種預言沒有科學根據,但全球氣候變化已然是一個非常嚴峻的問題了。
通常來說,進入五六月份后,我國整個南方地區都會進入相對多雨的時期。殷杰表示,一般首先爆發的是華南汛期,然后是6月中旬到7月上旬,江淮到江漢一帶地區的降雨集中期。7月中旬以前,南方降水比較集中,中下旬以后,降雨帶逐漸會到達華北、東北一帶。
但與往年不同,今年南方地區的雨水,呈現了偏早、偏多的特點。比如江南、長江中下游和江淮地區,先后于6月1日、9日和10日進入梅雨期,分別比常年偏早7天、5天和11天。據統計,全國6月平均降水量達110.9毫米,較常年同期偏多12%,為1961年以來第九多。
特別是湖北南部、東部以及四川東部、重慶、蘇皖中南部等地6月降雨量較常年同期都偏多2倍至4倍,局地甚至超過5倍。中央氣象臺首席預報員何立富表示,這輪強降雨還有“晝伏夜出”的特點,由于南方雨季是氣溫升高的季節,白天升溫快,能力蓄積;傍晚開始,高空氣溫下降,與地面溫差逐步拉大,云層上冷下熱,于是低層暖空氣上升冷卻,凝結成雨。
至于暴雨為何下個不停,殷杰解釋道:“這是由于今年副熱帶高壓強度較強,導致雨帶比較穩定,同時西南季風又從印度洋一路吹到南海一帶,再加上東北部弱冷空氣頻繁南下,形成較強的暖濕氣流輸送,從而使得南方持續性強降雨。”
“副高”,氣象學專業用語,全稱西太平洋副熱帶高壓,一個位于西北太平洋上空永久性的暖性高壓環流系統,是造成我國夏季旱澇變化的主要天氣系統之一。簡單點說,副高在哪個地方,哪個地方的天氣狀態就相對穩定。“降水,就一直降水,高溫,就一直高溫。”
每年“副高”都會自南向北推進,其間會經歷2次“北跳”和3次“停滯”,之后雨帶隨之北上,形成3個具有區域特征的雨季,即4月上旬-6月上旬華南前汛期、6月中旬-7月上旬梅雨雨季和7月中旬-8月下旬華北雨季。可以說,今年這輪持續強降水過程,就是華南前汛期“最后的瘋狂”。
這個時期正值端午節龍舟競渡之時,所以被稱為“龍舟水”。“龍舟水”為何來勢洶洶?這就不得不提季風。每年5月下旬到6月中旬,南海夏季風爆發,沖上華南,勢不可擋,產生季風對流性降水。與此同時,北方冷空氣不甘心就此“北退”,做著最后的掙扎,與夏季季風在華南上空上演“相愛相殺”,冷暖交匯,就容易形成長時間的強降水了。
但殷杰也表示,雖然今年的降雨時間更長,梅雨季節也更長,但從水文氣象數據來看,降雨量和洪峰流量并沒有比往年高出太多。“降雨量和洪峰流量增加了7%-10%,沒有像1998年大洪水一樣,猛烈地翻倍。”另外,以前所說的南方洪澇,往往在平原或低丘陵地區的長江中下游地區。但今年重點區域發生了轉移,主要集中在長江上游支流一些小的流域,比如高山居多的重慶,以及高原、盆地分布多的云貴、四川等。
由于重慶地形起伏太大,勢能大了,水流就大。如果短時降雨比往年偏多,那么極易造成很強的山洪,洪峰水量水位也會瞬間上升很快。尤其是綦江,出現了1940年以來的最大洪水。但是,暴發洪水的長江、珠江支流,大都為流短湍急的小型支流,洪水總量不大。
其他大型支流,如岷江、沱江、嘉陵江、漢江、湘江、贛江等,目前水情還比較平穩。這也可以解釋,為什么媒體上天天洪水刷屏,長江干流的水位并不算很高,流量也不算特別大。對長江干流來說,現在的洪水,也遠稱不上大洪水。
殷杰告訴《新民周刊》,從專業角度來看,今年還沒有真正意義上進入一個汛期。據媒體報道,7月2日上午10點,三峽水庫入庫流量5萬立方米/秒,達到洪水編號標準,2020年長江一號洪水已經形成,這才標志著2020年我國防洪防汛進入了新階段。
而長江干流洪水的形成,才是真正會造成廣泛嚴重災情,也是最需要公眾給予更多關注的部分。
根據目前情況看,會暴發大洪水嗎?專家認為,作為亞洲第一、全球第三的大河,長江源遠流長。上、中、下游暴雨季是相對錯開的,各支流不會同時漲水,而且長江流域水利工程的調蓄作用,因此沒那么容易發生全流域大洪水。
新中國成立以來有兩次最厲害的洪水,一個是1954年,一次是1998年。這兩次大洪水,有一個共同點:都發生了極端天氣。1954年,長江流域出現了超長梅雨,沿江暴雨從4月底下到8月底,下得昏天暗地,長江中下游和淮河流域總雨量、長江和淮河總水量紀錄至今未被打破。
1998年7月中旬,在梅雨帶西進四川、北上河南后,副高突然崩潰,以武漢特大暴雨為標志,暴雨重回長江中下游,倒黃梅出現,隨后在上、中、下游來回擺動。于是四川洪水和湖北洪水相遇,你托我頂,本已平息的干流洪水卷土重來,依次形成2-8號洪峰。
和1998、1954年相比,今年的氣候有少許類似之處,那就是都在厄爾尼諾之后,福建、臺灣和東西伯利亞都出現了異常高溫,臺風都偏少,長江流域6月降水都偏多。但不同之處也很多:今年的厄爾尼諾,沒那兩年那么強。
一方面,長江流域雖然6月降水偏多,但5月嚴重干旱。而1998和1954年5月、6月降水都偏多,因此今年“底水”沒有1998和1954年高;另一方面,今年梅雨季偏早偏長,但遠不是1954年的“超長梅雨”,更比不上1998年。
“只有在7月中旬,副高遲遲不北上,或者北上后再崩潰,發生了‘倒黃梅,才有可能出現全流域大洪水。”根據主流超級計算機模式分析,從7月11日起,副高將在日本以南建立塊狀單體,并大幅北抬。長江中下游甚至淮河流域的梅雨將一舉結束,轉為盛夏酷暑。屆時,我國主雨帶將轉移到四川盆地、黃河流域、海河流域和東北。
從目前的數據分析,塊狀副高大崩潰、長江流域倒黃梅和全流域大洪水的可能性都不大。但南方的朋友也要警惕超級計算機失準、倒黃梅發生的可能性;而如果副高不崩潰,北方就要提高警惕防洪了。“這個7月,尤其是7月中旬,非常關鍵。”
殷杰提醒,目前最難以防控的就是山洪,公眾應提前做好應對措施。因為山洪與河流不同,很難做到有效預防,比如河流可以利用水閘,建各種各樣的水庫,調蓄洪峰,或者在大江大河兩邊建很高的堤防,沿海地區還可以建設海堤擋潮。但山洪就很難,即便有水利工程加持,也能很輕易地破壞道路、房屋甚至造成人員失蹤及傷亡。
“這是一個難題,目前還沒有一勞永逸的解決辦法。”中國水科院專家開座談會時感嘆道。如果在地質起伏大的上游地區,把自然河道修成人工融合的河道,進行渠道化分流,反而會加大洪峰的形成,使其來得更快、更大。但不修的話更不行,當山洪裹著泥土和石頭,一下子滾下來時,不僅會完全淹沒村莊,還會瞬間造成重大災害。
一個多月前,56歲的章三揚就在泥石流到來前逃出。她家在浙江衢州九華鄉大侯村山上。6月3日,暴雨傾盆,快到12點了還不停,她躺在床上,睡不著,爬起來一看,“山上像冒煙一樣”。水體渾濁,夾雜著泥巴、石頭和毛竹“滾下來”,聲音巨大。
好在章三揚反應迅速,在山體滑坡、房屋坍塌來臨前,迅速撤離。不到一個小時,滑坡點及周邊的107名村民皆安然無恙。然而,單純依賴于居民自身的逃生速度,并不是正向的解決辦法。“可以隔個幾十公里,通過逐級修建水閘、水庫調節洪峰流量;如果水庫無法調節,就要找個影響不大的地方來泄洪,以保證每一段都是安全的。”
當然,殷杰明白,目前的方法多著眼于事后的亡羊補牢。實際上,防災減災,應該做到預防大于應對。目前普遍情況是氣象預報優于水文預報,洪澇預報相對來說難度更大、精度也差一點,如何做到從天上到地上的預報都很精準,值得探討。英國的“洪澇預報系統”,就是利用高精度雷達降雨預報數據和高精度洪澇數值模型,從而做到精確及時預報預警的。
“目前在倫敦、伯明翰和曼徹斯特等大城市用的是5米精度的,均可以做到提前6-12小時的實時預報。在預報動態圖上,可以看到哪條路淹了多少,哪棟房子周圍水位最深,一目了然。”相比之下,國內在技術方面沒有問題,但預報精度上還需提升,因為現有50米到100米的預報精度,根本沒有辦法刻畫出城市的洪澇過程和災害影響。”
殷杰指出,如果能從國家和地方層面快速推進這一系統的建設,將會減少許多損失。“像一直難解決的山洪,就會留出足夠的時間差,該疏散的疏散,該加固的加固,該分流的分流。”
在南方“水漫金山”的時刻,還有一個奇特的現象:北方地區正在經歷一場場“烤”驗。
6月3日,中央氣象臺發布了今年第一個高溫預警,華北多地最高氣溫達38~40℃,河北邯鄲和邢臺局地最高氣溫達41.8℃,濟南和北京出現今年首個高溫日,其中19個觀測站高溫達到或突破6月上旬極值。由于特殊的地理環境,吐魯番市高昌區艾丁湖也高達45.8℃。
雖說在北方,六七月份確實是高溫日最多的月份,但今年的高溫天氣有些“不同尋常”。具有“出現早、范圍廣、強度大”的特點,5月1-9日,中東部出現了1961年以來最早高溫過程,較常年值偏早49天。預計6月至8月,黃淮西部、東北部等將出現階段性高溫熱浪。

日本九州強降雨引發洪災。這是7月4日航拍的洪水泛濫的日本熊本縣八代市。

印度媒體7月2日報道,印度東北部阿薩姆邦近日連降暴雨引發洪澇災害,已造成160萬人受災,至少34人死亡。
國家氣候中心氣候服務室首席周兵表示,在大陸高壓控制下,盛行下沉氣流,太陽輻射很容易到達地面,因此這個月份容易出現“燒烤天”。高溫天氣的異常變化也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了全球氣候變暖造成的極端性天氣正在增多。
“不光是今年,其實從去年開始,就是一個典型的厄爾尼諾的年份。”南半球,澳大利亞酷暑難耐,引發大火,大量野生動物死亡。北半球極端低溫,今年年初,美國芝加哥早上的氣溫曾降到-23℃,打破了1966年的紀錄。今年肆虐多國的蝗災也與全球極端天氣增多相關。
輪到北半球6月份夏季,位于北極圈內的俄羅斯西伯利亞小鎮維爾霍揚斯克,出現了38℃高溫,一根雪糕放在陽臺上沒多久便融化。而在不少氣候學家的預測模型中,這一數值本應該在80年后才會達到。而格陵蘭島冰蓋的融化速度已經比20世紀90年代快了七倍。
全球絕大多數科學家已經認可,氣候變化的問題越來越突出了。而且不局限在某一個地方、某一個區域、某一個國家,而是全球性影響。“當全球溫度增溫達到某一個臨界點,大氣環流和大洋環流的循環平衡可能會減弱甚至中斷。隨之而來的是交換能量減弱,冷的地方越來越冷,熱的地方越來越熱,極端氣候事件也會越來越多。”
有研究顯示,到2100年左右,印度、孟加拉和巴基斯坦的大部分地區將接近人類生存極限的臨界點,高溫和高濕的天氣組合也將會成為普遍現象。結合近期頻繁發生的極端天氣,上述預言似乎不再是危言聳聽。
國際能源署預測,由于新冠肺炎疫情影響,2020年全球碳排會下降8%,但伴隨全球各地的封閉狀態結束,碳排將反彈,且有可能快速升高。這將取決于各國經濟刺激的推行速度和政策選擇。為此,歐盟推出了7500億歐元的“綠色復蘇計劃”,其中有25%用于環保,這一措施預計在2030年前將碳排放量減少15%—30%。
2020年中國政府工作報告中也提到,要壯大節能環保產業,推動煤炭清潔高效利用,發展可再生能源。人類為自己行為買單的時間越來越近,如果再沒有實質性行動,地球極端氣候最終將危及人類自身。不過殷杰也表示,氣候變化似乎已經是一種不可逆的趨勢。即便人類將溫室氣體排放維持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水平,地球氣候仍然會持續變化甚至惡化,而這種情況將會持續相當長的時間。
人類在自然面前太渺小了,地球上的生物群落,已經跟不上目前地球大氣和水循環的失控速度。正如一位氣象專家所說:“地球不需要拯救,真正需要拯救的是人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