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外一篇）

◎崔 立

周建還在忙乎，手機嘟嘟嘟地在桌子上劇烈振動，護士小劉看了好幾眼，終于是忍不住了，說：“周醫生，您的電話在響呢！”周建微微一笑，說：“沒關系，讓它響一會好了。”

周建說完，小劉還沒印證是否一會果真就不響了，護士小趙敲了門，說：“周醫生，小劉，主任請你們去開會呢。”

周建說：“好。”

周建走在前面，小劉走在后面。周建的步子大，速度也快，走起路呼呼地，隱約能讓人感覺到風在流動。小劉快走了幾步，才堪堪地趕了上去，心里不由得想，這該來的是不是要來了？

大會議室里，已經坐滿了人，小劉掃了一眼，院里主要科室的負責人，骨干醫生可都齊了呀，這是不是就要有安排了？可千萬，千萬不要輪到我呀，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兒啊！

看著臺下坐滿了的人，坐在臺上正中央的鄭中國鄭院長開始講話了，鄭院長一向是不茍言笑，醫院里的醫生、護士們好多都怕他，此刻，鄭院長的面容更顯凝重：“各位同仁，相信大家都已經知道了，前不久，武漢發生了冠狀病毒肺炎疫情。目前，這個病毒已大肆爆發，甚至在全國都發現了大量被傳染者，情況非常嚴重。為了能夠更好的戰勝病毒，也為了確保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我們將與市里其他醫院，組織專門的醫療救治隊前往武漢支援，大家可以自愿報名……”

小劉的耳朵里嗡嗡地，一切與她想象的沒有差異，果真是讓大家志愿報名去呢，我，我該不該……

小劉還在犯蒙的時候，就看見周建居然舉了手，還站了起來，說：“鄭院長，我愿意去。”

這個傻瓜呀。小劉搖著頭嘆著氣。

會議開完了，大家魚貫著走出會議室，周建走在前，小劉在后面跟都跟不上。小劉想問問周建，你是不是太沖動了呀！但小劉根本來不及說，周建就已經走在前面看不見了。小劉再走回科室時，虛掩的門內，是兩個人爭吵的聲音，很激烈。“我的電話你為什么不接，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要和你說什么，你故意不接的是不是？”“是，我是不想接你的電話，怎么了？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但我還是要去做……”“你這孩子，你怎么就這么倔呢！我，我不行就找你們鄭院長去，我不信他鄭中國敢同意把你給送出去！”

門開了，一個中年女人怒氣沖沖地走出來，看到了小劉，像沒看見一樣地徑直就往前沖去，邁開的步子也很大，速度也夠快的。這個女人，小劉似乎在哪見過。

屋內，周建臉色也因為激動而變得潮紅。周建看見小劉，苦苦一笑，說：“讓你笑話了，小劉。”小劉搖擺著手，說：“啊，沒有沒有，周醫生，我什么都沒聽見。”轉而，小劉一想，這話，不是不打自招了嘛？

周建倒沒介意，坐了下來，說：“剛才那個是我媽，你可能見過，也做過我們醫院的醫生，現在，退休了。”

小劉“哦”了一聲，她想起來了，在醫院一樓大廳的專家照片中，她是見過周建媽媽的照片的。

幾天后，周建和醫院其他幾位同事，一起跟隨醫療隊去望武漢抗擊病毒前線了。

小劉心里挺有疑惑的。這周建醫生，該是怎么說服他媽媽的呢？

小劉和小趙她們幾個護士在閑聊時，說起了周建的媽媽阻止周建去的事兒，還揚言要去找鄭院長，幾個原本嘻嘻哈哈的女孩子，突然就都不吭聲了。

小劉說：“你們怎么了？”

小趙說：“周建的爸爸，也就是鄭院長的老同事，好朋友，周懷中醫生，當年也是咱院的醫生，十七年前，隨醫療隊一起去往了抗擊非典的第一線，當然，也是周建媽媽支持他去的。后來，周醫生就沒有再回來了。”

這也許就是周阿姨不愿周建去的原因吧，不過，后來我也聽說，周阿姨在和鄭院長交流后，還是同意去了。畢竟，周建醫生是肺炎方面的年輕專家，他去，一定能幫到更多的人……”

不知怎地，小劉的眼睛突然間就濕潤了。小劉的眼前，是周建醫生和周阿姨飛快往前走的步子。

幾天后，在市里組織安排第二批派往武漢的醫護人員報名時，小劉主動請纓，要求前去。這事兒，小劉是在登機前，才告訴了自己的男朋友。

在飛機抵達武漢，小劉打開手機時就收到了好多條男朋友的微信：

“我把你去武漢的事和我爸媽說了。”

“他們說你是個好姑娘。”

“他們同意咱倆的婚事了。”

“等你回來，我們就結婚！”

同 胞

分歧的出處在于口罩。小區的街心花園里，老趙老張老劉幾個老頭在下棋，看棋，老于就來了。沒戴口罩的老于站在老趙老張的身旁，也站在老劉的身側，幾個老頭就有了意見。

老趙先嘀咕起來的，說：“老于你這個人，現在這冠狀病毒這么嚴重，你怎么不戴個口罩就出來了？”

老于說：“戴什么戴呀，如果我真的倒霉，那即便是戴了口罩也沒什么用的，閻王要收我，難道看見我戴著口罩他就認不出我了嗎？”

老張說：“老于你胡咧咧啥呢，咱政府也都說了，你戴口罩，是為了你自己的安全，也是為了我們大家的安全呀……”

老于說：“安全？你看我們大家能安全嗎？”

老于突然冷笑起來。

幾個老頭的眼睛都轉向了老于的臉上，老于的眼睛卻轉向了一直沒吭聲的老曹的臉上。老曹戴著口罩的臉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也似乎確實沒有什么表情，甚至對于老于看向自己的眼神，老曹都有些無動于衷般地毫無反應。

大家忽然有那么幾分明白了。

這老曹，是武漢人。而這次冠狀病毒的源頭地，就是武漢。這也就難怪老于的眼神要看向老曹了。

這個時候，老曹已經不能不說話了。

老曹說：“對，老兄弟們都知道，我是來自于武漢，但是，你們也都知道，我唯一的女兒嫁到了上海，我和老伴在上海給女兒帶孩子，已經有一年多沒有回武漢了，那我也不可能傳染到武漢的病毒呀。”

大家點頭，這有道理呀。

老于說：“等等，那你有武漢的親戚不？”

老曹說：“有。”

老于說：“上上個月，你武漢的親戚是不是來看過你？”

老曹說：“是來過，但他不是在蘇州上班嗎？我……”

老于說：“他在蘇州上班，那你能保證他之前沒回過武漢，或者沒接觸過武漢人嗎？”

老曹說：“我……”

這一天，有點不歡而散的。當然，散不是大家散，是老曹自動自覺的提前散了。被老于這么一說，大家看向老曹的目光也有那么點兒的古怪了。這老曹，弄不好還真帶著病毒呢。

這一天，老于回家倒是挺樂呵的。

老于忍了老曹好長一段時間了。忍什么呢？老曹的棋藝高，老于的棋藝臭，大家下了那么長時間的棋子，老于就沒勝過老曹，這叫怎么說的？百戰百敗，毫無勝績，這老于還無端地多了個雅號：臭棋簍子。

第二天一早，老于還在睡著，夢見他又和老曹下棋，連下了三盤，老曹連輸了三盤，把老于樂呵地，對著老曹，也對著大家說：“你們以后可別再叫我‘臭棋簍子’了，你看人老曹，現在都是我手下敗將了！”

再然后，老于醒了，是被老伴推醒的。老于惺忪著眼，說：“干什么呀？”老伴說：“我剛買菜回來，在門口碰到了老曹，他給了我十個口罩，讓我給你。”老于說：“老曹？口罩？”老伴說：“你和老曹，你們是不是鬧不開心了？我估摸著老曹在咱家門口已經站一會了，我讓他進來坐會兒，他也說不要了。”老于在聽著。老伴還說：“老曹是個好人，你呀，別忘了上回你哮喘忘了拿藥，是老曹幫你回來取的，那老頭那天可跑了一個面紅耳赤。還有上回，他女婿拿回來的好茶葉，知道你喜歡這個，屁顛屁顛地就給你送來……”老于聽著，心里頭突然有點不是滋味了。

這一天，老于在街心花園里，沒看到老曹。

再一天，老于在街心花園里，還沒看到老曹。對著老趙老張老劉幾個老頭，老于忍不住說了句：“怎么沒看到老曹呢？”老趙說：“這老曹是武漢人，最近這段日子還是少出來的好。”老于說：“你這說的啥話呢？！老曹是武漢人沒錯，但老曹沒回過武漢，上次老曹那個親戚，我也打聽過，長期待在蘇州，已經幾年沒回過武漢了，也沒接觸過武漢那邊的人。再者說，無論他們是不是武漢人，他們都是我們的同胞，和我們根連著根筋連著筋打不斷敲不碎永遠骨肉相連的同胞，我們不能用異樣地目光看他們，知道嗎？！ ”

又一天，老曹被老于拉著來到了街心花園。戴著口罩的老曹，戴著口罩的老于，還有戴著口罩的老趙老張老劉幾個，在和煦的陽光下，笑呵呵地對視在一起。

“老曹，今天我不信我贏不了你。”

“老于，那你就來試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