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深夜食堂2》的敘事邏輯分析

（廣州番禺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廣東廣州 511483）

日本電影《深夜食堂2》改編自安倍夜郎本土累計銷售量超過240萬冊的同名漫畫，由松岡錠司執(zhí)導，小林薰、河井青葉、池松壯亮、多部未華子等主演，是東映株式會社在第一部電影版《深夜食堂》（2015年1月31日在日本上映）好評如潮之后，繼而于2016年11月5日推出的第二部電影版《深夜食堂》。該片講述了在繁華的東京新宿的某個小巷里，有家不起眼的小餐館，營業(yè)時間為晚上12點至早上7點，因而被稱作“深夜食堂”。食堂的菜單多年來只有豬肉湯套餐一種，但沉穩(wěn)可親、廚藝精湛的老板可以根據(jù)客人的需求利用現(xiàn)有食材做出各種料理。每到午夜時分，形形色色不同身份的食客圍坐在逼仄的空間里，或覓食聚會，或暢談休憩，在深夜食堂內(nèi)交替上演著一幕幕普通人的小故事。

隨著三位食客的漸次登場，三個故事以深夜食堂為舞臺徐徐展開。“只要媒介和元素在進行敘事，其核心便是秩序之下的一致性和穩(wěn)定性。”[1]影片的敘事邏輯首先體現(xiàn)在每個故事對應一個季節(jié)，也對應一道食物料理，更迭的季節(jié)、具象的食物成為融釋某種情緒承載特定情感的媒介和載體。影片的敘事邏輯還體現(xiàn)在于云淡風輕的溫情敘事中聚焦身份各異的食客，展示平淡日常的形而下，同時在蕓蕓眾生的故事背后揭開現(xiàn)實處境無可逃避的孤獨焦慮的面紗，從而直抵人生叩問的形而上。

一、季節(jié)時序的自然流轉(zhuǎn)與人物故事的漸次登場

第一個故事發(fā)生在春季，對應烤肉套餐。就職于一家出版社的女白領范子，由于工作壓力大，經(jīng)常在下班后穿著喪服般的黑衣獨自在大街上游蕩，然后在深夜來到這家食堂，點上一份永遠不變的“烤肉套餐”。一天，她被莫名地解除新晉暢銷書作家的責任編輯一職，又穿著黑色喪服來到小店，她那夸張咀嚼的吃相，大有“好好補充體力，明天繼續(xù)努力工作”的自我激勵之意。范子在作家老師的葬禮上被一個叫石田的同行搭訕，隨即雙方展開交往，相談甚歡。她整個人變得容光煥發(fā)，再也沒有穿著喪服去吃“烤肉套餐”。然而范子愉悅的心情并未維持多久，就被找上門來的警察告知對方是一個專偷喪禮祭品并獵艷的小偷。突如其來的打擊令范子又開始穿著喪服在夜幕下的大街上徘徊，自暴自棄的她還差點跟前來搭訕的路人去了情侶酒店，此時她又接到老家打來的爺爺去世的消息，禍不單行、身心俱疲的她留下“我可能不會再回來了”的話，就回富山老家了。在爺爺?shù)脑岫Y上，當?shù)厮聫R的一個年輕僧侶對范子一見鐘情，兩人火速訂婚。故事的結(jié)尾，兩人甜蜜攜手出現(xiàn)在深夜食堂，范子身上已然不再是一襲黑衣。娓娓道來的故事中，高樓林立的街道邊，滿樹盛開的櫻花探進鏡頭，既說明了故事發(fā)生的時間，又暗示了人物故事充滿轉(zhuǎn)機和希望的總基調(diào)。影片中的范子雖曾遭受工作和感情的雙重打擊，有過迷茫和動搖，但她自始至終都沒有放棄努力和奮斗。正如石田所說的，她是一個絕不允許自己敷衍了事的人。范子一個人在大都巿未知的角落里認真工作、頑強打拼，最終也迎來自己生命的花期，就像鏡頭中正在枝頭絢爛綻放的簇簇櫻花。

第二個故事發(fā)生在夏季，對應炒烏冬面。中年婦女圣子在丈夫去世后獨自經(jīng)營一家蕎麥面館，轉(zhuǎn)眼17年過去，兒子清太已經(jīng)25歲，作為蕎麥面館少當家的清太卻偏偏喜歡吃粗粗的炒烏冬面。圣子盼望著清太能夠早日繼承家業(yè)，但已長大成人的兒子整天無所事事，志不在此，還令人不可思議地與比自己大15歲的女人談起戀愛，于是母子之間爆發(fā)了激烈的沖突。心情低落的圣子來到深夜食堂，老板不動聲色地端來一碗蕎麥面讓她品嘗，原來這是清太新近拜師學藝的成果。兒子為了讓母親接納女友，也為一家人今后的生活作長遠考慮，已經(jīng)準備接管面館。知道真相后的圣子深受感動，眼含熱淚地吃下這碗“真難吃”的綿柔的面，從而對兒子的戀情選擇尊重，對兒子的未來選擇放手。縱觀整部影片，矛盾對峙最為直接和緊張的即是第二個故事。影片把人物故事的時間背景放在炎熱的夏季，此起彼伏的蟬鳴，突如其來的暴雨，使故事主人公的心境得以很好地襯托，有利于母子之間的矛盾沖突在燥熱的天氣中愈演愈烈（甚至到了要斷絕母子關系的地步）的敘事編排。

第三個故事發(fā)生在秋季，對應豬肉湯套餐。因為一個“兒子求救”的詐騙電話，從九州被騙到東京來給兒子送錢的老婆婆夕起子，在深夜食堂吃了來到東京的第一頓飯——豬肉湯套餐。早年的她曾拋家棄子與經(jīng)常光顧自家洗衣店的客人私奔，如今數(shù)十年不見的兒子不愿與其相認。案件最后告破，詐騙人被繩之以法，可夕起子老婆婆卻還想在東京多待幾日。為了了卻老人的心愿，熱心的食堂老板希望崗亭警察設法安排母子見上一面。于是在東京郊外的新建住宅區(qū)，警察小暮佯裝問路，敲開老人兒子家的房門，老人則遠遠地坐在出租車里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兒子的一舉一動，以及兒子一家溫馨和樂的生活場景，百感交集而又心生安慰。“他們都笑著呢”“這就夠了”，說完老人搖上車窗寂然離開。返程前，老人再次來到深夜食堂，點了兒子最愛吃的“豬肉湯套餐”，飽受悔恨折磨的老人終于解開多年的心結(jié)。影片中老人剛出東京站時秋風吹卷著地面上的幾片枯葉以及老人額前的縷縷白發(fā)不時被風吹起的畫面，既交代了季節(jié)時序，也襯托出人物故事難以掩蓋的落寞凄涼的情緒格調(diào)。

綜上所述，影片以春、夏、秋三個季節(jié)的自然流轉(zhuǎn)對應三個內(nèi)核各異的人物故事，不同的人物故事分別指向不同的食物料理，具象的食物料理又成為承載、傳遞某種情感情緒的媒介，形成環(huán)環(huán)相扣而又有條不紊地敘事邏輯。

二、平淡日常的形而下與人生叩問的形而上

影片中，深夜食堂不甚寬敞的店面里經(jīng)常圍坐著新宿歌舞伎町的脫衣舞娘，喜歡甜膩玉子燒的同志酒吧媽媽桑，只點章魚小香腸的黑道大哥，售賣煙花風鈴的流動攤販，偶爾還有暗戀老板時不時眼神幽怨的餐廳老板娘，以及從偏遠鄉(xiāng)村獨自來到東京實現(xiàn)廚師夢想的女孩兒。各色各樣的食客在一餐一飯間相互聊天，相互寬慰，暖意融融，彌漫著濃濃的人間煙火氣息。無論是熟客還是生客，每一位在深夜食堂用餐的食客都無一例外地感受到其中流露的人情味，正如崗亭警察小暮把餓了一天的夕起子婆婆領進食堂時所說的那樣：“這是一個可以當成家的小店。”而食堂老板則是具有溫暖治愈作用的核心人物，他總是帶著溫和的微笑安詳?shù)貋辛⒁慌裕S手點上一支煙，在煙霧裊裊中，成為食客最忠實的聽眾和最值得信賴的智者，他的寥寥數(shù)語常常讓對方眼前一亮、豁然開朗。

延續(xù)之前系列電視劇集與第一部電影版《深夜食堂》的敘事傳統(tǒng)，《深夜食堂2》依然主打溫情治愈系敘事風格。“在日本‘治愈系電影’中人物總是以生命能夠重新煥發(fā)生機、回歸自然生活為結(jié)局，……創(chuàng)傷主體與記憶客體在兩者之間交接之處相融，達到個體對生命自我的最大和解。”[2]職業(yè)女性范子在工作不如意的時候身著喪服在大街上游蕩，然后到深夜食堂吃頓烤肉套餐外加得到老板的鼓勵，每次都能精神飽滿地離開，重新充滿了干勁。圣子最終也能坦然面對自我，對已成年的兒子選擇放手，母子之間盡釋前嫌、重歸于好。年邁的夕起子婆婆在人生的最后歲月得以目睹兒子的幸福生活，從而完成了心理的自我和解與生命的自我救贖。

然而透過影片溫情舒緩的敘事表面，我們不難窺見現(xiàn)代社會普遍存在的個體的困惑與孤獨這一敘事內(nèi)里。深濃的夜與孤獨感總是有種緊密而微妙的聯(lián)系。孤獨感“作為一種深度的心理體驗，其重要表征便是主體與對象相疏離而導致的一種刻骨銘心的精神空落感”。[3]如上所述，美食的溫情治愈效果對于范子而言似乎還不錯，可正如她和石田一起吃“烤肉套餐”時所說的那樣：我只是一個活得有些焦躁的女人。這才是真正的她。只要她還身處職場，就會依然困惑于“穿職業(yè)裝的自己和穿喪服的自己，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自己？”困惑于上級為什么會對她說“有時候過于負責，也是一種罪過”；困惑于男性大作家為何能直言了當?shù)貙λf出“你們女人沒有資格對我的作品指手畫腳”。圣子雖然對兒子選擇了放手，但兒子自主選擇的的婚戀讓她內(nèi)心深處或多或少留有不甘與無奈，對于兒子的未來她也并沒有完全消除疑慮。夕起子婆婆躺在膠囊旅館的鋪位時，面無表情地說了句：“這感覺，就像是躺在棺材里一樣；如果是這樣，也就好了”。風燭殘年的她，老伴兒已經(jīng)在五年前去世，唯一的“把他看得比自己性命都重要”的兒子又與自己斷絕關系，生無可戀的孤獨與蒼涼盡在這短短的話語間。就連總能在客人面前講出溫暖而通透的話語的食堂老板，年過半百卻仍孤身一人，臉上那道又深又長的刀疤無言地訴說著他神秘而又沉重的過往，尤其是他一個人獨處時的冷峻面容更折射出其內(nèi)心的孤獨。

“人首先是一個孤獨的存在。”[4]在各方面節(jié)奏高速運轉(zhuǎn)的后工業(yè)社會中，每個人都前所未有地淪為一座孤島，但每個人還是渴望依靠，“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如果有人可以依靠，又有什么不好呢？”可即便有深夜食堂的抱團取暖，個體的孤獨焦慮之感終究還是無法完全抗拒。“生活不順的時候就待在原地，只要我們堅持對人生的態(tài)度，我想機會總會有的”（石田語）；“好聽吧，人就得活得像這風鈴一樣清脆”（流動攤販語）。影片中現(xiàn)實生活層面的形而下與借助不同人物之口探尋人生真諦的形而上表里重疊，形成內(nèi)外有機統(tǒng)一的敘事邏輯。深夜食堂內(nèi)外普通人日常生活形而下的平淡瑣碎、焦慮無助借由對人生意義形而上的思考與追問得以化解消融，從而完成電影主旨由“此在”到“彼在”的升華。

三、結(jié)語

在電影《深夜食堂2》中，食堂老板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不緊不慢地精心制作料理，一如其面對人生百相的淡定從容。影片中活色生香的各式料理，因為情感成分的滲入而產(chǎn)生奇妙的治愈效果。光影交錯中，食物不只具有果腹的作用，每一道食物背后，都隱藏著一個故事，都寄托著一種情感。顧客在享用美食的同時，也在尋求心靈的慰藉。該片之所以能夠獲得中日觀眾的一致好評，不僅僅是因為食物表面的色香味帶來的感官滿足，更多的是因為與一道道美食相關的人和事帶給觀眾的共情體驗，以及由此引發(fā)開來的靈魂深處的終級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