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唐代民俗對銅鏡的影響

（駐馬店市博物館,河南駐馬店 463000）

民俗即為生活中的民情風俗，是民眾在長時間的生產(chǎn)和生活中逐漸形成，既可以相互傳承又比較穩(wěn)定的某種行為模式。民俗文化是不斷發(fā)展的，它在各個時代都會發(fā)生變化，每當社會變革時刻，百姓的思想觀念和生活方式也會隨之改變，這種變革就表現(xiàn)在民俗文化的變化上。民俗有一部分被文字記錄了下來，還有一部分有幸穿越歷史以器物為載體留存下來被后人所認知。唐代是我國歷史上政治、經(jīng)濟、文化輝煌燦爛的時代，唐代的民俗生活豐富多彩，這種影響深刻地反映在了銅鏡的形制紋飾上。

民俗根據(jù)人們的生活形態(tài)為依據(jù)，可以分為物質(zhì)生產(chǎn)生活類、社會組織生活類、精神生活類三個類型，下面就從這三個類型對唐代銅鏡的影響進行分析。

1.從物質(zhì)生產(chǎn)生活民俗方面來看，唐代統(tǒng)治中國的二百多年間，手工業(yè)得到長足的發(fā)展，唐代銅鏡造型有了創(chuàng)造性的突破和改變，紋飾除保留了傳統(tǒng)的瑞獸、鳥獸、銘文外，新的因素和新的鏡類陸續(xù)出現(xiàn)。與前代相比，唐代興起了一股愛花賞花的風俗，這種風俗觀念的轉變，促使植物花卉紋在唐代的流行，這其中又以葡萄類、蓮花類、牡丹類、菊花類、月桂類為代表。唐代銅鏡這種裝飾紋飾的改變，與當時物質(zhì)生產(chǎn)生活的改變是分不開的。人們的生產(chǎn)和消費，是最基本的社會生活，銅鏡作為一種生活日用品人們在使用的同時，也在欣賞它和現(xiàn)實生活的和諧的藝術美，這些花卉被賦予美好的含義，牡丹象征富貴美好，蓮花代表清凈純潔、菊花蘊含淡泊清逸、月桂寓意吉祥長生。在唐代花卉本身的植物屬性被擴展到人們的精神屬性，符合當時人們的心理需求，制作銅鏡的工匠們也迎合了人們的喜好，在銅鏡上加以裝飾，使我們感受到唐代雍容華貴、開放包容的氣象。

唐代是一個對外交流十分頻繁的朝代，與外國交通商貿(mào)往來不斷，不僅許多物品向外輸出，外來的物品也隨之傳入大唐，這其中很具有代表性的當屬葡萄，唐人不僅學會了種植葡萄，還能釀造葡萄酒。大唐不僅經(jīng)貿(mào)繁盛，文化也具有強大生命力，不僅能對外來文化同化和包容，還能不拒絕吸收外來文化的先進內(nèi)容的方面。在這種開放的社會風俗下，葡萄成為唐代銅鏡的一個標志性題材，葡萄鏡應運而生[1]。駐馬店市博物館的唐海獸葡萄鏡，鏡背紋飾系高浮雕，主題圖案以葡萄和海獸組成，以葡萄紋將鏡背分為內(nèi)外兩區(qū)，內(nèi)區(qū)為五只海獸相互追逐嬉戲，海獸之間為蔓枝葡萄的葉子和果實，外區(qū)為飛禽葡萄蔓枝葉實。大唐工匠將西方傳入的海獸和葡萄紋飾巧妙結合，創(chuàng)造出了高浮雕的海獸葡萄紋鏡，彰顯了自己獨特的民俗文化風格。

在唐代之前，動物類紋飾已被運用到銅鏡之中，唐代銅鏡上的動物紋飾更加貼近自然，也因為當時人們物質(zhì)生活水平的提高，動物紋被寄予豐富的吉祥含義和神職功能。除了傳統(tǒng)的四神紋，十二生肖紋在初唐開始盛行，龍鸞、鳳鳥紋更加生動舒展，運動感變強，從物質(zhì)生產(chǎn)生活的風俗上看，人們通過這些豐富多彩、形態(tài)各異的美麗圖案來裝飾銅鏡，提高自己的生活質(zhì)量。駐馬店市博物館館藏的唐云龍紋銅鏡，呈八瓣菱花形，一龍作盤曲狀，矯健飛騰，三肢著力似蓄勢前行，一肢向上邁，尾搭繞于揚起的右后肢上形成收斂之態(tài)，姿態(tài)頑皮生動。龍回首向鈕，狀如吞珠，四周配以流動的祥云，氣勢飛揚。鏡緣裝飾有小花。云龍紋鏡又稱“盤龍紋鏡”，在唐代宮廷貴族和平常百姓都很喜愛的一種鏡子，唐詩人李白曾在《代美人愁鏡二首》中寫道“美人贈此盤龍之寶鏡，燭我金縷之羅衣”，孟浩然在《同張明府清鏡嘆》中也有“妾有盤龍鏡，清光常晝發(fā)”的句子，反映了云龍紋鏡使用之普遍。

2.社會組織生活民俗方面，打馬球在唐代是一項流行的體育運動，受到皇室成員的喜愛，唐玄宗更是個中高手，后來馬球普及到民間，打馬球的活動十分活躍，這一體育活動自然成為唐銅鏡題材。狩獵活動也是唐代社會生活中的一個重要方面，唐章懷太子李賢墓墓道出土的出行狩獵圖證明唐統(tǒng)治階級對狩獵的喜愛，這種習慣也反映在了銅鏡上，被工匠鑄為狩獵紋銅鏡。在唐代還出現(xiàn)了大量以節(jié)日民俗為創(chuàng)造內(nèi)容的銅鏡。唐開元十七年，唐玄宗把自己的生日八月初五定為“千秋節(jié)”，每逢千秋節(jié)，百官向玄宗獻賀鏡，玄宗也向四品以上的大臣賜鏡，后來就形成了唐代千秋節(jié)獻鏡、賜鏡、相互贈鏡的民俗，這就促使各種帶有“千秋”萬歲銘文的銅鏡的產(chǎn)生[2]。

唐代不管是統(tǒng)治階級還是尋常百姓都對生命充滿敬畏和渴望，不止在于期盼子孫繁衍，還在于子孫能順利成長，祈禱人們壽命長久，這在鏡的紋飾銘文中都有體現(xiàn)。唐代求子相關紋飾的銅鏡樣式非常多樣，駐馬店市博物館館藏的一枚蓮生貴子鏡，鈕上方為兩片荷葉，中間夾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鈕下方是一片荷葉，兩側有開放蓮花，花蕊上方分別站一男童，童子手持蓮花，蓮花多子，借喻多子多福，諧音寓意“連生貴子”，這種反映生命的歷程的主題，是唐代銅鏡紋飾一個重要方面[3]。

3.精神生活民俗方面，包括諸神崇拜、傳說、故事等為代表的民間精神世界。在李唐起兵奪天下之際，為抬高門第，尊老子為自己的祖先，以爭取貴族和輿論的支持。唐高祖李淵稱帝之后頒布《先老后釋詔》，規(guī)定“先老、次孔、末后釋宗”，道教被尊為三教之首。為迎合這種政治需要，道教受到上層統(tǒng)治者的狂熱追求和大力推崇，唐代社會道教的繁榮發(fā)展，道教的核心思想就是“求仙問道”，所以當時得道成仙、長生不老的思想在當時社會的各個領域均有表現(xiàn)，晚年的唐太宗李世民也熱衷于長生之術。這種宗教信仰強調(diào)法器，而銅鏡正被道教寄予了一種獨特的神異性，因此這種受道教影響的傳說故事就被作為題材鑄造在銅鏡上，駐馬店市博物館館藏唐八卦雙鸞鏡就是一個例子，此鏡鏡鈕兩側各一只鸞鳥，鈕上方鑄圓形八卦紋飾，中間有一“鎮(zhèn)”字。鈕下方為四方形，框內(nèi)四周為海水紋，正中有一連山字紋以示五岳。八卦是道教的宗教符號，八種圖案代表了天、地、雷、風、水、火、山、澤。山岳河海也是道教所信奉的神祗，鸞鳥俱是道教尊崇的瑞鳥。上圓下方、八卦、山岳河海、鸞鳥這種布局和紋飾其祈福辟邪的含義不言而喻，道教思想深刻地反映其中。

王子喬吹笙引鳳鏡同樣也是一個富有道教色彩的神仙故事的鏡子，據(jù)西漢劉向的《列仙傳》記載，王子喬是周靈王的太子，他能夠用笙吹出鳳凰的鳴叫聲。周靈王去世后，王子喬的弟弟周景王繼位，后來王子喬隨道士浮丘公上嵩高山，三十年后得道乘鶴成仙。王子喬吹笙引鳳鏡是典型的道教傳說故事鏡，僅見于唐代。飛仙鏡是另一種流行的神話故事類鏡種，仙人飛升是道教里非常重要的主題，道教修煉的最終歸宿就是得道成仙，滿足人們對長生不老的渴望。道教修仙長生思想在唐代深入人心，因此飛仙鏡非常流行，它不僅出土的數(shù)量多，而且紋飾也很多樣豐富，最常見兩種形式，一種仙人騎坐騎，坐騎或鶴或獸；另一種為飛天，仙人衣袂飄飄踏云而去，極具浪漫色彩，這種仙人形象與漢代半人半獸的羽人形象已截然不同，更加貼近現(xiàn)實的人類形象，這種變化也反映了唐代民俗中對仙人認知和審美的改變。駐馬店市博物館收藏的唐仙人騎鶴鏡，紋飾為四位神仙頭束高髻佩戴高冠，騎跨在鸞鳥、仙鶴、神鹿和麒麟上飛翔，身旁流云飛動，四仙裙帶飛舞，鏡緣八瓣葵花內(nèi)點綴花卉紋和蜂蝶紋，表達了唐代人們對于神仙 “身騎白鶴游青天”的美妙想象。銅鏡作為一種生活日用品，同時也是古人藝術創(chuàng)作的一種載體，這種遨游天地、自由逍遙的思想滲透其上，呈現(xiàn)出唐代民俗文化中最為浪漫的色彩。隨著嫦娥奔月的神話故事的流行，唐代月宮故事鏡紋飾也更加豐富，各種桂樹、玉兔、蟾蜍、嫦娥等藝術也形象紛紛出現(xiàn)。

除了道教，佛教在唐代社會十分興盛，唐高宗、武則天、唐中宗、唐睿宗、唐肅宗等統(tǒng)治者都是虔誠的佛教徒，有了他們的支持，佛教的發(fā)展進入了極盛，武則天更是下令把佛教尊于眾教之上。唐代社會信佛、崇佛的風氣，也隨之滲透在唐代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銅鏡的紋飾中具有代表的有“卍”字紋、寶相紋、蓮花紋紋飾就是受到這種佛教文化影響的產(chǎn)物。“卍”字是佛教中一種吉祥的符號，代表“吉祥萬德之所集”，置于佛胸前。寶相花是一種抽象的花朵，混合了蓮花、牡丹、菊花的特征，具有吉祥、美滿的象征意義。駐馬店市博物館收藏唐寶相花銅鏡，鏡背開有七朵盛開的花，一朵居中，六朵分布于周圍，此類紋飾是從佛教藝術中的蓮花紋基礎上加以美化而產(chǎn)生的。

故事類民間精神世界可以從唐代豐富的人物故事鏡中有所體現(xiàn)，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三樂鏡和高士鏡。三樂鏡表現(xiàn)的是《列子·天瑞》的記載的：“榮啟奇問曰答孔夫子”的故事，孔子游泰山時，在郊外遇見了榮啟奇，榮啟奇穿著鹿皮大衣，鼓琴，唱歌，于是孔子問他為什么高興？他回答說我高興的事很多，天生萬物，以人為貴，我既是人，是一樂；男女之別，男尊女卑，我是男人，是第二樂；我年已90歲，是第三樂。三樂鏡反映儒家以人為本，男尊女卑，敬老樂天之思想，表達出當時人們順乎自然、知足常樂的人生心態(tài)。高士鏡是另一種注重寫實的故事鏡，比較著名的有高士弈棋鏡、高士行樂鏡、竹林七賢鏡。中晚唐之際，唐王朝發(fā)生了一個對王朝政局影響很大的事件，歷時數(shù)十年的“牛李黨爭”，朝臣之間爭權奪利，官僚集團內(nèi)部的矛盾也日趨激化，知識分子對仕途多有厭惡之感，逃避官場社會和現(xiàn)實生活成了一種風氣，高士鏡背紋飾的高士隱逸故事就反映了這一時代背景。這些主題的銅鏡布局自由，畫面優(yōu)美流暢，描繪出士族知識分子的閑情雅致和他們放浪形骸、不拘于朝堂、追求自由的思想狀態(tài)。

總之，唐代民俗對銅鏡的影響是多方面的，唐代是我國封建社會的鼎盛時期，是當時世界經(jīng)濟和文化交流的中心，豐饒的物質(zhì)生活奠定銅鏡發(fā)展的基礎，提高了人們的審美水平和精神需求，唐代社會內(nèi)外交流頻繁，鑄就了民俗文化既自信又包容的特點，這種中西文化的碰撞，道教、佛教等宗教文化的傳播和發(fā)展對唐代銅鏡的形制、紋飾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