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產科女醫生：那參悟生死的日日夜夜

李運

2019年底，新手媽媽李雨晴剛出月子就迫不及待地帶著兒子從婆婆家逃走了，把他們接到外地的神秘人，正是李雨晴的老公……

富婆住進ICU：老公和情人拍好了婚紗照

蘇萌，1987年出生于湖南省湘潭市。2008年，她從臨床醫學專業畢業，在一家生殖醫院做院長助理。2015年，她考取了婦產科專業的研究生，開始了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她幾乎都待在了婦產科，因此，跟很多病人熟絡起來，陳怡就是其中一個。

蘇萌第一次見陳怡，是2016年底在婦科檢查室。那時，蘇萌剛到婦科，護士打內線說，來了新病人，老師在忙，為了鍛煉蘇萌，老師示意她去接診。可蘇萌驚訝地發現，病人竟已墊好了護理墊，脫了褲腿，坐在了檢查床上。她就是陳怡，高瘦，光著的腿白得發暗，顴骨高聳，眼里閃爍著挑剔的精光。蘇萌深吸了口氣，確認她的身份信息。

陳怡不耐煩地說：“讓那誰（蘇萌的老師）過來，別找一實習生糊弄我。”蘇萌只能悶聲去找老師。見到老師，她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老師卻說：“別氣了，她就這樣，現在比剛來的時候好多了，以前光是往這走廊里一站，整層樓都能聽到她嚷。”

蘇萌從一位護士姐姐口中得知，陳怡的兒子特有錢，她自己又是那種特別厲害的人，第一次來科里，人高馬大氣勢洶洶，差點把這層樓都掀了。可惜的是，現在不行嘍。反而是她老公剛來醫院時，瘦小畏縮，打扮得像個老農民，陳怡吼一聲他都要震三下。如今，他卻穿著白襯衫白褲子白皮鞋還梳著大背頭，越來越精神。為什么老頭變化這么大呢？

蘇萌心存疑惑，但活還得干。老師也知道陳怡的脾性，關于她的溝通和處置都不用蘇萌插手。但查看老師開過的醫囑和患者病歷，處置的經驗，這也是蘇萌學習的內容之一。

蘇萌從系統里調出了陳怡從第一次住院以來的20份病歷，了解她的病史及治療過程。陳怡患卵巢癌，從第一次住院起，不到兩年的時間竟已住院高達20次。幸運的是，一來她有錢;二來她兒子孝順，只要她一說哪不舒服，兒子馬上就送她住院，稱怎么能讓她好受點就怎么治。

那之后，陳怡又住院了好幾次，蘇萌也多次見到了她的丈夫。他的個頭跟陳怡的肩膀平齊，瘦瘦小小的，每來一次他似乎更精神一分。陳怡住院時，他一日三餐過來送飯。陳怡對人愛答不理，這老頭也從不多話，把食物放下就匆匆走了。

她兒子一般都是送她過來交錢住院，中間可能會找主管醫生了解病情，到出院的時候再過來接。她的兒媳婦則從未露過面。絕大部分時間里，陳怡都是斜倚在病床上，孤寂但又一臉生人勿近的樣子。

幾個月的時間，陳怡又住了四五次院。蘇萌也聽到了更多的關于她的輝煌歷史。最厲害的一次，聽說她單挑兒媳婦家好幾個人。因為她的強勢，兒媳婦忍受不了要離婚，但陳怡不讓，娘家上門談判，結果大打出手，還一度鬧到法庭。

2017年初，陳怡住進了ICU。她的兒子偶爾還來科里打打招呼，還加了幾個主管醫生的微信。盡管全科的人都被陳怡折騰得夠嗆，但是大家都無一例外地特別關注她的消息。

ICU家屬不能進去，但必須24小時在外面等候，患者隨時可能有新的情況需要交代，所以ICU的門外擺著一張張簡易床，而關于陳怡老公的八卦也因此流傳了起來。

聽說老頭找了一個相好的，每天陪著他守在ICU門口，婚紗照都拍好了。蘇萌聽到只覺得悲涼，不愿相信。直到有一天，蘇萌乘坐的電梯經過ICU所在的樓層，有手術床等著上去，電梯開門時間比較久。無聊之余，她一下就掃到了大背頭。

他的旁邊坐著一個約莫五十來歲，面色溫和的女人。倆人身旁放著一個小碗，里面裝著洗好的葡萄，她正剝著。當電梯門要合上的那一瞬間，蘇萌看到她把剝好的葡萄塞進了大背頭的嘴里，他笑著吃著，眼里閃著溫柔的光。蘇萌只覺得電梯震了下，有些不自然地對著旁邊的同事笑了笑。

大概十幾天后，蘇萌的老師收到了陳怡兒子的微信，陳怡走了。科里聽到這個消息都唏噓不已。

2017年夏，蘇萌老師在陳怡兒子的朋友圈看到了一張全家聚餐的照片。

大背頭的頭型不那么锃光瓦亮了，那個女人坐他旁邊微笑，還有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大概是陳怡從未出現過的兒媳婦，她坐在陳怡兒子旁邊，整個照片透著一種和諧的美感。科里相互傳閱了這張照片。自此，陳怡算是徹底煙消云散了。

婆婆太強勢：北方大妞逼成乖巧小媳婦

2017年底，蘇萌跟隨老師到了產科學習。

在產科工作的日子總是很忙碌，但產科是整個醫院唯一擁有歡聲笑語的地方。雖然她每天累得喘不過氣來，但只要看著產婦們眼里流淌著的幸福和家屬們開心的樣子，便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那時，蘇萌面臨畢業，忙碌之余，把更多的精力集中在了畢業論文上。日子一天天溜走，2018年下半年，她成功通過了畢業論文答辯，留在了這家醫院。

接著，蘇萌結婚了。2019年初，她懷孕了。科室照顧她，安排她在比較輕松的產科門診。

產科門診的工作內容主要就是為孕婦們進行產檢，為她們篩查相關疾病以及給予相關的建議。蘇萌更能跟她們聊到一起，因為她們擁有更多的共同話題。李雨晴就是其中一個。

李雨晴，27歲，是個典型的北方女人，以產科醫生的職業病，一看就知道她適合順產。后來，熟絡起來，她就管蘇萌叫姐。

5月，蘇萌剛到門診時孕16周，李雨晴是第28周，由一個中年女人陪著。蘇萌按慣例詢問李雨晴的情況。可每問一句，這個女人都搶答，而李雨晴卻似乎習以為常。蘇萌狐疑地問：“這是你媽？”女人又搶答：“我是她婆婆，你有什么話直接跟我說。”李雨晴聳了聳肩。做完檢查，蘇萌告知了她下次產檢的時間。

后來，李雨晴又來做了幾次產檢，每次都是婆婆陪著，依舊強勢搶答蘇萌的問題。李雨晴這么人高馬大的一個人，怎么也不該是忍氣吞聲的小媳婦樣兒啊？這事哪哪都透著怪異。

直到7月初，李雨晴孕36周了，需要做分泌物檢查。蘇萌開好了其他檢查單，交給她婆婆去繳費，李雨晴則單獨留下取分泌物做檢查。蘇萌一邊準備一邊說：“你婆婆看上去是個挺利索的人哈。”

李雨晴像是終于被撕開了嘴上的封條，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姐，你用錯詞了，她不是利索，她就是厲害，厲害得有些過分。”蘇萌問：“你老公不管嗎？”她嘆了口氣：“要不是看我老公可憐，我早就不這么忍她了。跟你說個事吧，我家每天做什么飯都得聽婆婆的。有一天她讓我做米飯，我做了面條。她竟跳著腳罵我。我老公看不過去，就說才多大點事！你猜怎么著？我婆婆正倒開水呢，那裝著開水的杯子，就扔我老公身上了。這還不算，她還罵什么‘老子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要不是看老公夾在中間實在為難，我才不想忍呢！”

或許是她的傾訴，拉近了距離。自那以后，她來產檢時，蘇萌都會跟她聊上幾句。后來，她們互留了聯系方式，經常在微信上聊幾句。

很快，李雨晴就足月了。這一天并不是約定產檢的日子，但她跟婆婆一早就來了，還拿著一大堆東西，說是要住院。

蘇萌有些吃驚，她才38周，完全沒必要這么早住院。像她這樣健康且自身條件極好的孕婦，肯定先考慮自然分娩，提早住院只會讓她變得焦慮。她婆婆不停地催蘇萌快點給開住院單。蘇萌解釋了半天，這個婆婆完全沒有聽進去，愈發地焦躁。李雨晴終于囁嚅著說：“我婆婆是想‘要點。”

所謂“要點”，就是李雨晴的婆婆早就找算命先生算了孩子出生的“吉時”。而要實現這個愿望，只能剖宮產。所以，她們才趕在這個時間點入院。

蘇萌認真解釋著。她婆婆突然大吼一聲：“其他的你就別管了，我自有我的辦法，你只管開住院單就好了。”

蘇萌很無奈，但還是應她的要求開了住院單，并且向產科主任匯報了這件事。

要點還是要命：這個婆婆作天作地

一周后，李雨晴和婆婆又來了，顯然上次沒有得逞。為了“要點”，這婆媳倆竟如此執著。蘇萌有些狐疑，等她們走后，打電話詢問了在病房的同事。

這位同事說：“這個婆婆簡直是個潑婦。上次一來住院就要求當天中午的1點到3點剖，她這種沒有任何指征的選擇性剖宮產，根本沒辦法這么要求時間。這個婆婆好一通鬧，到最后也沒有做成。”

蘇萌說：“難怪呢，今天又來了。”同事緩了口氣接著說：“也是巧了，那天有個孕婦車禍被急診送了過來，安排剖宮產。李雨晴婆婆抓著這事罵了得有1個多小時。非說我們沒有醫德，是收了別人錢就給別人隨時做，怎么解釋也不行。后來，主任出來解釋清楚了。她這才罵罵咧咧走了，當天就出院了。”

李雨晴做彩超的時候告訴蘇萌，她婆婆這次算到的“吉時”是第2天晚上的9點到11點。這大晚上的，手術室估計不可能給安排擇期手術。

沒承想，這次她們竟如愿了。那晚李雨晴在衛生間跌倒了，雖然彩超沒發現異常，但李雨晴一直喊痛，她婆婆大吵大鬧，值班醫生擔心有隱性胎盤早剝，就安排了急診剖宮產。

蘇萌暗暗松了口氣，要是沒有這事，李雨晴婆婆還不定怎么折騰呢。

李雨晴卻再沒有任何消息，蘇萌發過去的祝賀信息，她也沒回。蘇萌有些失落，但馬上又釋然了。醫患之間，本就是萍水相逢。

9月的一天，一個陌生的外地電話打了進來，蘇萌接了以后，才知道是李雨晴。

她首先為沒有回復信息道了歉，然后請求蘇萌幫她保密。蘇萌有些奇怪，但還是答應了。她咨詢了一些產后的問題，蘇萌建議她抽空來門診做產后檢查，她卻說：“我現在在外地。”蘇萌更吃驚了：“你這剛生完孩子怎么還去外地了？”她沉默了一下說：“我跟我老公帶著孩子逃出來了。”

蘇萌吃驚得半天沒接上話。良久，李雨晴啜泣著說：“因為那天我不是摔的，是被婆婆推的。”

原來，那天晚上八點多，李雨晴想上廁所，婆婆卻搶著先上。等李雨晴進去時，地上全是水，滑溜溜的。她小心翼翼地上完了廁所，婆婆在門口說地面有點滑，讓她小心，還打開門伸手來說要扶她。

李雨晴分了神腳下打滑，條件反射地抓緊了婆婆的手，婆婆的手卻往外推了她一把，所幸她在倒下的時候慌亂中抓住了洗手池，緩沖了一下。

后面，婆婆又逼著她喊疼。驚魂未定的她，也只好照做。

李雨晴無限悲涼地說：“姐，那地上是肥皂水，當時我跌坐在地上，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可手上滑溜溜的，滿是肥皂味。我跟老公哭訴，老公跟婆婆理論也沒用。我在家里熬過了月子，老公在外面悄悄租好了房子，趁她出門的時候，偷偷把我們娘倆接了出去。他來這邊找了工作，安頓好了，就把我們也接了過來。”蘇萌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她反倒寬慰蘇萌說：“沒事，也感謝她這么喪心病狂，讓我老公終于下定決心跟她決裂，現在我們的日子雖然艱苦，但是沒有了婆婆的吆五喝六，我很滿足了。我老公有了工作，養我們娘倆沒問題。”

電話掛斷以后，蘇萌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那一瞬間，李雨晴的內心該是多么的絕望和無助啊。所幸，婆婆這一推并沒有造成什么嚴重的后果，可是萬一呢……她不敢想下去了。

2019年10月，蘇萌生下了女兒。同事們紛紛向她道喜，她卻內心突然泛起了悲戚。想到女兒有一天也要經歷生產之痛，更擔心女兒會不會遇上像李雨晴那樣的婆婆。當然，看著女兒可愛的模樣，這悲戚轉瞬即逝。

在老公的精心照料下，她的身體很快恢復，女兒也一天天長大，愈發可愛。她的笑顏里，融進了濃濃的母性光芒。

2020年初，蘇萌接到了李雨晴拜年的電話。他們一直在外地，兒子也很乖巧，老公因為新冠肺炎疫情在家等待復工。一家三口也有了更多的時間相處，很融洽也很幸福。蘇萌真誠地祝福他們一直幸福下去，也終于如釋重負地笑出了聲。

編輯/李 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