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煒

如果你喜歡看電影,可能會發現一個現象:古典音樂經常被和惡魔一樣的人聯系起來。比如《發條橙》里面那個總有暴力行為的小青年,就是伴著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干壞事的;《現代啟示錄》里美國軍隊轟炸越南村莊時,配樂是瓦格納的《飛翔的女武神》。在《這個殺手不太冷》里,那個壞警察要做點兒傷天害理的事之前,也要聽古典音樂進入狀態。殺人之前,他還會說:“你喜歡貝多芬嗎?哦,你喜歡莫扎特,但是他的作品太清淡了,我喜歡熱情點兒的作曲家。”還有《沉默的羔羊》里的漢尼拔,吃人之前,會先聽一段巴赫。古典音樂本來是神圣莊嚴的,怎么就跟邪惡的角色搭配上了呢?
我最近看了一本書,叫《余下只有噪音》,寫的是20世紀的古典音樂。作者說,古典音樂和邪惡掛上鉤,可能是因為納粹德國與古典音樂的關系。
本書作者亞歷克斯·羅斯,1990年畢業于哈佛大學,1996年開始為《紐約客》撰寫古典音樂樂評,也評論許多先鋒音樂家的作品。他在書中說,希特勒熱愛音樂,這是確定無疑的。他可以在啤酒館、軍營里狂“噴”,發表演講以蠱惑聽眾,然而,他能進入高雅社交圈,獲得上流社會的支持,憑借的正是音樂知識。他見到魏瑪共和國國立劇院院長的時候,就在談話中分析瓦格納的歌劇《女武神》,比較不同的演出版本,一下子就交到了朋友。
希特勒年輕時崇拜瓦格納。他在不同的場合說過好幾次,他之所以從政,就是受到瓦格納的歌劇《黎恩濟》的啟發。《黎恩濟》這出戲,原版本演一場要6個小時,講的是14世紀羅馬護民官黎恩濟的故事。黎恩濟對抗羅馬貴族,許諾給羅馬市民自由,但執政之后又遭到誤解,被市民殺掉,是一個帶有悲劇意味的政治家。希特勒把自己從政的理念放到這樣一出歌劇上,就有了一種美學上的正當性。20世紀20年代,德國通貨膨脹嚴重,還要償還“一戰”的賠款,民眾生活在苦難之中。但納粹黨并不是底層人民的政黨,納粹黨要爭取的是城市小業主、中等階層的選票,希特勒說自己喜歡歌劇,有利于拉來選票。
希特勒在20世紀20年代末期的一些演講中,經常說到文化。他說,德國衰敗的一個表現就是人們對偉大的音樂傳統越來越無知,知道莫扎特、貝多芬、瓦格納的不過20萬人,知道布魯克納的更少。他要求新建的歌劇院要有3000個座位。1933年,有一次在紐倫堡演瓦格納的歌劇,歌劇院里空蕩蕩的,希特勒命令巡邏隊到附近的啤酒館,把納粹黨員都叫來看演出。1938年,納粹黨代表大會上的一次歌劇演出,到場的人少了一些,希特勒下命令,去找觀眾來坐滿座位。
不過,希特勒的音樂品位還是不錯的。他在講話中說過,用音樂表達世界觀是完全不可能的,表達納粹黨的利益更是無稽之談。他說,政治必須上升到音樂的高度,而不是反過來,音樂為政治服務。政治上升到音樂的高度,因此納粹的政治從一開始就有古典音樂的回響。比如,納粹黨的集會氛圍與貝多芬、布魯克納、瓦格納的音樂協調一致,好像那些樂曲就是為納粹黨的集會寫的。1933年拜羅伊特音樂節,是專門演出瓦格納歌劇的音樂盛會,希特勒發出指令,音樂節上觀眾不許唱黨衛軍的歌曲《旗幟高揚》,也不許表露其他的愛國姿態,因為音樂大師的不朽之作是超越歷史的藝術經典。
(綠 綺摘自《新民周刊》2020年第15期,陳 曦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