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華
睡蓮
躺在床上,伸平四肢,感覺自己成了一棵睡蓮。池塘中死水微瀾。
我的葉片純圓形,圓規描出的圓,邊緣凸起,像巨大的淺碗,正面綠色,背面棕色,一個挨著一個。游人看過去,互不牽連的葉片一張一張浮在水上,其實下邊各一條莖,緊緊拴在深泥中,固定于水面,以免風來吹走它。另一邊,我的親人,同是睡蓮,身形有差異,純圓葉片,無凸起邊緣,卻有一個V型的缺口,仿佛誰拿剪刀剪下一塊。
昏昏沉沉中伸出一條胳膊在空中,變成了睡蓮之花。花朵二至三層,每層花瓣兒若干,稍尖銳,粉紅色。亦有藍、紫、白等色。只手向天,似承接甘霖,又似向誰索愛。該姿勢必是總結了人情種種,不卑不亢,不疾不徐,穿越高山莽原,大漠碧海,落定于這一方淺水中。
但這是在白天。
到了晚上,所有動物和植物都有所收斂。而我是直接睡去,花瓣閉合,轉換頻道,進入另外一個世界。
小沈陽在小品中說,眼睛一閉一睜,一天過去了。眼睛一閉,沒睜,一輩子過去了。其一種意涵為:明天是今天的接續。其實不然。睡過去就是睡過去,走出來便是另一個方向。就像童年在村中小巷里繞來繞去,沒有一次原路返回。睡覺前,心中漾著一汪喜悅,醒來之后,灑了一半。睡覺前,肩上扛著一袋子煩惱,醒來之后漏沒了。那個閉合的晚上,是一段路程,是短暫的一生。夢醒,天亮,鳥鳴啾啾,晨風一遍遍撩開水面。我睜開眼。這一個白天,乃是進入另外一生。
所有的生物都一樣。包括睡蓮,包括人。萌發成芽,漸漸長大,傲然立世,到垂垂老矣,以致腐爛成泥,經歷了一生又一生。腐爛之后,還有其他出現形式,又是一生又一生,無數的生生世世。連靈魂都只是變化中的形態之一,而非終結。沒有永遠的消失和滅絕,即使被燒毀,粉碎,飄散在空中。
只要白天黑夜不停輪轉,只要宇宙還在。睡蓮都在。
馬利筋
平坦的開闊地上,眾花齊開,夾雜著一株株馬利筋。其莖高約一米,形似灌木,但灌木外表為木色,它是綠色,本質上還是草類。細葉,兩兩對生。花朵在頂端,一堆小花組成一簇花。每一朵花約手指蓋大小,分兩部分。下面一部分五瓣兒,分開,平攤;上面一部分也是五瓣兒,豆粒兒大小,貌似花蕊。馬利筋一般為紅黃兩色,極艷麗。我所見為純黃色。也許是黃冠馬利筋。
此花劇毒。掰斷枝葉,流出白色乳汁,觸之過敏,食之喪命。乃人類大敵。園中遍植,不過是取其顏色。
但你看它身邊,一只只蝴蝶歡快地扇動翅膀,帶起輕輕的風。蝶于此產卵,卵以葉為食。隔壁那片葉子上,趴著一只蒼蠅,白亮的小翅反著光。看它享受的樣子,便知此處為其必要的生存空間。再旁邊,還有一只豆粒大小的甲蟲。許是幼小,費力地爬來爬去。這到底是什么花啊,這么多的小生靈,各不相擾,在這微小的世界里,躍動著生命的活力。相較之下,其他植物簡直黯然失色。
誰還好意思說它有毒呢?想來,人每天都生活在各種毒藥中。他們要喝熱水,太熱就容易燙禿嚕皮。水若足夠多,還能燙死人。只要超量,萬物皆毒藥。人類必須小心翼翼踩著鋼絲走路。極少一點點馬利筋,具有強心作用,再多,后果嚴重。你之砒霜,我之蜜糖,蝴蝶們看著戰戰兢兢的人,簡直要笑出聲了。
石榴花
看到石榴兩字,就想起周星馳電影《唐伯虎點秋香》中的石榴姐。一個仆人,自視甚高,自作多情,總擔心有人非禮自己,被人非禮后又喜出望外。人倒不壞,就是看著討厭。
還會想起古籍中記載的清代北京殷實人家的標配,“天棚魚缸石榴樹,老爺肥狗胖丫頭”。四合院里,一個油膩老年男,養狗養魚,有胖乎乎的小丫環伺候著,賞天棚下那一樹鮮紅的石榴花。男人應該是病懨懨的。
還會想到石榴的酸。酸掉牙。無水果可吃的年代,偶爾得到一個,一粒粒摳下來,含淚吃完。后來吃到甜石榴,覺得奇怪,這是變異的吧?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吃了會不會犯病?
如今石榴樹穿越時空,在深圳的小區里又被我撞見。
樹并不高,枝干上有刺。石榴花近在咫尺,觸手可及。花朵紅得堅決。每一朵花都像一個喇叭,花萼硬,六個瓣兒,長成后就定型了。有一寸長,嘴收得較緊,所以也可以說像一口小鐘。里邊包著花朵,看不太清,反正就是紅花唄。過段時間,花朵凋謝,花萼漸漸變粗,變圓,最后成了一個石榴。
這么鮮明的石榴花和樹,硬是覆蓋不了我以前接收的石榴的信息。一驚一乍的石榴姐、老氣橫秋心思縝密的小京官、跟牙齒見面就大戰數個回合的石榴籽,蒙太奇一樣在我眼前晃來晃去,以致我都無法靜下心來好好打量它。石榴花也急得跳腳,仿佛親人隔著湍急的流沙河遙望,握不到彼此的手。
鳳仙花
無大風,無暴雨,太陽沒那么毒辣,空氣也很平靜。運動場周圍的花花草草,喬木灌木,分別做著自己的事兒,或迎風招展,或閉目養神,或相互依偎,卿卿我我。唯鳳仙花神經緊繃,一副戰斗姿勢。
其莖直,高可達膝蓋處,肉質,中空,紅褐色,分若干節。關節連接處明顯膨大。葉子綠中帶褐,邊緣有齒,摸上去并不扎手。花分五瓣兒,粉紅或者鮮紅色。花瓣兒擠得很緊,互相遮住一點,像是各自側著身子拍照。
鳳仙花開得極盛,遠望算得上艷麗。近瞧,葉子多破敗不堪。完整的占不到一半。有的葉子中間露一參差小洞,有的邊緣鋸齒已開裂。花瓣亦殘破,或半開半枯,或掉落在地上。應不是蟲害,鳳仙花幾乎不招蟲、蝶。它們一棵挨一棵,卻像剛從戰場上歸來的士兵,丟盔卸甲,額頭的汗來不及擦干。都不知道它們戰斗的對象是誰。
再看周圍植物,整整齊齊,干干凈凈,若經細雨清洗,就會更加鮮亮、光彩,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高貴之氣。
或因其多,鳳仙花一度被視為至賤之花。本可以用來染紅手指甲。清人李漁卻認為它連染指甲都不配。“……所染之紅,又不能盡在指甲,勢必連肌帶肉而丹之。迨肌肉褪清之后,指甲又不能全紅,漸長漸退,而成欲謝之花矣。始作俑者,其俗物乎”,表面是技術上的理由,骨子里還是瞧不起。
我知道鳳仙花的底細。它們并未跟誰搏斗。戰斗的姿勢,其實是奔跑的姿勢。其他花花草草的日常,就是它一代代馳騁的方向。它們汗流浹背,上氣不接下氣,日夜兼程,只不過為了和其他花朵一樣,從容過庸俗的日子。畢竟沒和人家在同一起跑線上。
此乃漫長的過程。這一個簡單的目的,令其行囊不解,時時小狼狽。而今仍在奔跑中。
蔦蘿松
進入蔦蘿松的方陣,俯身就可觸摸到它們。此刻的我應該變成了女性。手中不能端著水杯(那是男人的標配),應執一把竹扇,并不頻繁扇動,而是用其掩住胸口。頭上最好梳不高不低的抓髻。我順著風走。如果逆風,風力不應超過三四級。天氣不要太熱,以免油汗滿面。臉上薄施脂粉,不宜濃妝艷抹。路邊一掛秋千,秋千旁有桌椅。桌面放著一本線裝的《論語》或《唐詩選》。風吹哪頁讀哪頁。
是古代美女嗎?這點我不敢確認。補充:不應太俏麗。不胖不瘦。一切恰恰好。
蔦蘿松,攀爬類植物,葉片羽狀。我喜歡這樣的葉子,透氣,不讓人感到壓抑。五星小花,紅色白色粉色。我居然還看到一個四星的,或屬于變異品種。深綠的葉子為背景,星星點點的花,如同印在上面。攀爬的細藤好像妖怪的手,伸到半空無物可抓,就抱住旁邊的藤。它們互相纏繞著往上走。一團團,在高處支撐不住,俯倒下來,互相壓著,亦不凌亂。幼年時,在村邊墳地里經常見到羽狀葉子,形成刻板印象,即羽狀葉子有神秘感、古樸感、距離感。在現代都市的街道上見到,又不免生出撞擊感。
和這些蔦蘿松在一起,事物們都要匹配。于是我成了另外一個人。誰來了都應該是這個樣子,粗憨如我亦需隨彎就彎。不是我應該怎樣怎樣,是蔦蘿松讓我怎樣怎樣。說來好像神奇,但事情發生,又都覺得正常。很多事一天就會習慣。
一年到頭,見過數不勝數的花。我都不由自主地調整到相應的模式。花花草草的魔力啊。
所以你恍惚間見我頭上花枝亂顫,別懷疑,那是真的。
黃花夾竹桃
黃花夾竹桃是樹,其花似黃嬋,五瓣兒花組成黃色的喇叭。形狀與普通白色、粉色夾竹桃花并不一樣。葉子細長,干凈,手感好。
夾竹桃,不管黃花還是白花,從名字可推斷果實和桃子差不多,而我此前從沒見過。七月中旬,我在黃花夾竹桃樹上看見了。綠綠的,手感很硬,大如乒乓球,小似玻璃彈珠,卻不是圓的,中間凸起一條很明顯的棱,以致讓它看上去像兩瓣兒,或者是扁的。果實下面還有五個綠色的小硬葉,也許是花萼。北方俗語中,形容一個人愚蠢,就說他的腦袋被門擠了。夾竹桃之形,頗像被門擠過。以后再看到那些無見識、無文化,卻極愛在微信上就各種社會問題慷慨激昂發表可笑見解的人,我就會想到夾竹桃。
母草
雨一滴一滴砸在草葉上。砸一下,草葉就低一下頭。再砸一下,再低一下頭。雨淅淅瀝瀝地下,連續不斷地砸,草葉連成一片,一個一個低頭、抬頭,此起彼伏的樣子。雨并不大,但草更微小,它會感覺到疼。它喊不出來。旁人看上去風平浪靜的世界,歲月安好,其實霸凌和疼痛從沒停止。
這樣一畝草地,堪稱茂盛。細看,每一棵都是無助的孤兒。
我看到了母草。名中帶“母”,也躲不過孤兒的命,如同村中叫做“萬富”的窮漢。其他的草還在綠著,母草開花了。花朵紫白色,有紫有白。四瓣加一起還沒有一顆豆粒大。迎風搖擺,楚楚可憐。單株,細嫩的莖,摸上去有棱。中間長了兩個小小的分叉,每一個分叉下面又有一片三角形的小葉子。十幾株母草散布于各類雜草中間,星星點點的紫白,是唯一喊出了聲的植物。
母草緊貼著地皮,高不過一拃,卻全身都是中藥原料,可治痢疾或消化不良。據說也治蛇毒。現代醫學甚囂塵上,草藥的神奇傳說已然褪色。不過,在野外萬一為蛇所傷,救援不及,天不應地不靈,嚼一把母草,起碼可紓解心中的焦慮吧。
我掐下一小節放進嘴里。沒什么特別,差不多就是熟悉的青草的味道。猛想起小時候穿著挎帶背心在野地里割草,回去喂豬,喂羊。草葉在皮膚上劃出一道道血檁子,汗水一淌,又疼又癢。整個村子就是我的全部世界。看不到未來,毫無希望。而現在還有人在懷念那個時代。我下意識地將其丟到地上。我可不想回到過去。
千穗谷
路過一大片千穗谷,我瞄準了一棵,說,我知道你們。剛長成時,掐下上面的嫩芽,水焯后可直接吃。秋后收獲的果實比谷粒兒還小,富含蛋白質、脂肪、碳水化合物和賴氨酸等,食之可預防動脈硬化,可降膽固醇、血脂、血壓,宜制成保健品。草莖可當成豬、羊、禽的飼料,對不對?
風一吹,千穗谷頻頻點頭,似乎說“沒錯沒錯”。蹲下身看,成百上千的千穗谷排列整齊,橫看成嶺側成峰,蔚為壯觀。打量和我聊天的這一棵,高不過半米。莖紅色,直立。葉綠,卵形。紫紅的花朵其實是一個穗子,下粗上細,頗似燃燈,中間伸出高高的一根,像是火苗。百棵千穗谷,百株火苗。
雨剛停,泥土地一股一股釋放著潮濕的氣息。此刻它們是景觀植物,一歲一枯榮,提供足夠的紫紅即可。所謂營養,所謂飼料,都不重要。當然,一定有一些羊還需要它們,但它們無法千里迢迢跑到那只羊跟前。那只羊也不知道遙遠的南方,還有一大片可用來充饑的千穗谷。
多年前,我所在的北方一個省會城市,春天剛剛來臨,公園開園迎客,草未長成,就種了鋪天蓋地的麥苗。我在農村長大,一眼認出它們。城里人并不清楚,遠望綠油油,想當然的以為是草。麥苗比草便宜,而且皮實,撒下種子很快長出來。掛羊頭賣狗肉,合算。但園丁不會等它長出金黃的麥粒兒,更不會按時收割,集中運到場院里。游人離開后的某一個晚上,麥苗集體消失,換上價格昂貴的草皮。麥苗僅僅用來應急,如果它們知道自己只負責綠,幾年之后,就會退化成另一個物種,更粗更綠更柔媚,假以時日,取代那些昂貴的草也未可知。麥粒嘛,想都不用想了。給出方向,它們會逐漸適應新的角色。
眼前這些千穗谷,自然明白自己的新定位。它們柔順如綿羊。總有顢頇的,不循天道不講理由的力量推動著你我他。總有奇奇怪怪的方向供你我他隨波逐流。
藍豬耳
每次見它,都是可憐巴巴地屈居于各種樹或灌木下面。它本身就矮,踮著腳也不過二十厘米,不能怪誰欺壓它。
藍豬耳,葉小,桃形,紋理明顯,邊緣有齒。四個花瓣呈四方形圍合在一起,但都不周正,豎著的兩瓣兒相對規矩些。上面的一瓣兒,像被捏了一下,出了一個褶。下面的一瓣兒,向下耷拉著,像是跟誰發小脾氣。
花朵下白上藍,或者下白上粉,下白上紅。個人覺得藍色較好,對比鮮明,過目不忘。
以“耳”命名這種植物,有點牽強,很難說形似。以余拙見,花朵更像一張嘴。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方的成了圓的,圓的也可以變方。它們長得遍地都是,虎視眈眈盯住那些經過的人。看誰不順眼,冷不丁咬他一口。若問緣由,呵呵,“你說謊了”,他便沒法反駁。誰這一輩子沒說過謊?不過,嘴和耳確有神秘的關聯。耳朵是嘴的終極抵達。嘴是耳朵的長長鋪墊。藍豬耳可張嘴說,可側耳聽。或以耳朵之名,行嘴巴之實。
電影《羅馬假日》中,記者把公主帶到一個面具前,說那張嘴是“真言之口”,說謊者將手放進面具口中,就會被咬住。后,記者手入,突然痛苦地叫喊起來。公主大驚失色。自然,這是個玩笑。
有空的時候,我要特意找幾個小朋友,告訴他們“真言之口”的故事,讓他們把手指伸到藍豬耳的花心中。成年人我是沒辦法了,讓孩子們累積一些敬畏之心,也算積德。
紫蟬花
紫蟬花,葉子小手指一般長。四片葉子等距圍成一圈,從上至下,一個圈一個圈繞莖旋轉。一叢紫蟬花平均一人高,高高低低數根。花朵紫得透亮,大大方方地張開。湊過去聞,有一種淡淡的清香。不濃,卻持久不散。摸一摸,有肉質感,水分足。即使日照強烈,也不蔫頭耷耳。所謂水靈,必須在陽光下見真章。水汽由內而外散發,讓人為之一振。五瓣兒,互相疊著一點兒,圍成喇叭狀。花大如拳,站在枝頭,朝向四面八方,有的東有的西,有的南有的北,似乎經過認真排練,又像完全無序。設計還是沒設計,如設計,又是誰人設計?不清楚。所謂真理的兩極,莫如是。有些花呈喇叭狀,只像喇叭。紫蟬花的喇叭特別,像張望的眼睛,好像一個個年輕人,手搭涼棚,往四處看去。幾十個人站在那里,他們的身體全都消隱了,忽略了。你只見到十幾雙眼睛,各自全神貫注。
可以確認,這種張望里充滿了歡欣。不迷茫,不彷徨,不慌張。那是亮亮堂堂,飽含著水分的期待。
今天不來,它們會等到明天。明天不來,再等一天。
它們在瞭望什么,全不重要。刨根問底更顯得俗氣。它們在等,帶動周圍的空氣都生發出一股淡淡清香。
每個角度都不錯過。水靈靈的紫色里,有眼珠在輕輕轉動。
馬齒莧
馬齒莧,敝鄉華北大平原上常見,又名馬牛菜。看名字就好不到哪兒去。此類野物,一地一名,均信手拈來,不走心。好事者若整理,成百上千也不止。
長在路邊,腳踩車軋。旱時,倆月滴雨未有,逢澇則積水難排。此物不但不死,且年年產籽,第二年更旺。它們不像雜草那樣去糾纏莊稼,故不惹人討厭。相反,嫩時可當菜,割下洗凈,用糝子(玉米面)拌一下,文火蒸熟,滴幾點香油,既當菜又當飯。味道有點酸,屬自帶作料。似乎沒人拿它們當正經菜,或有不便明說的缺陷,又或者太賤,常吃失身份。如此,正好。若太美味,早被掘光了。一年又一年,被斬草除根的植物不在少數。
夕陽橙黃明亮,我在深圳一小區門口的花壇中又遇馬齒莧。多年前大寶天天見,卻視而不見,如今可以認真打量它。此處的馬齒莧,莖棕色,肥厚,水分充足。葉片扁平而小,似乎注滿水。這是窮怕了,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指向功利。盡管在城市里不缺肥不缺水,但一代代積習,仍需慢慢修正。
充足的給養使其長高,很難直立,一叢叢趴著。里面有野蠻人丟的煙頭和廢紙。如同不洗澡的人,頭發里生了虱子。
其花朵,紅色粉色紫紅色,混沌的一小團,幾乎分不清幾瓣,貌似有誰將鮮艷的紙隨便團了一下。遠望,顏色還好。近瞧,那么小,那么卑微,可能連自己都覺得沒必要長得太清晰,隨便點綴一下就夠了,以為世界對它沒有要求,但我此刻蹲下身,愛憐地撫摸它,一遍又一遍,像看到自己的兄弟。
編輯:劉亞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