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晃
以前大學文學課上,老師告訴我們,舊時宮女和外面的書生通信,是用一種很原始的方法:書生在水的上游,在柿樹葉子上寫好東西,把葉子放入水中,讓葉子隨水漂到下游,而宮女則等在水的下游,等待這片葉子,宮女看完書信,把回信寫在葉子上,書生又趕往另一個下游去等待回信。
當時女生聽了無不一臉陶醉樣,感覺很浪漫,有一種默契,有一種心照不宣,有可以等待的心情,還有不一定能得到回音的失落與期盼,一切都那么不可捉摸,在希望與失落之間恰到好處。比起那些用手機、微信傳情的方式,這種古老而樸素的方法更透出幾分可愛,你能說這不叫浪漫嗎?
清朝沈復的《浮生六記》,記的是他和亡妻蕓的舊日時光,有快樂溫馨也有辛酸苦難。但細細讀來,你會發現,作者實在是個情調高手,里面和妻子蕓的浪漫經歷比比皆是,看他們為食一碗粥而千里姻緣一線牽,看他們滄浪亭邊飲酒賦詩,半醉間情話綿綿,看作者帶愛妻女扮男裝,一同神游美景,著實感嘆了一把:這才叫浪漫嘛!還有從書頁里散出的那股情調滿滿的生活氣息:蕓嘗以沉速等香,于飯鑊蒸透,在爐上設一銅絲架,離火中寸許,徐徐烘之,其香幽韻而無煙。單單一個日常中的取香,便得如此精致挑剔,書里還有很多類似的地方、看得我也不由只羨鴛鴦不羨仙了。
在古人那里,浪漫是莊子化為蝴蝶的縹緲一夢,浪漫是屈原在汨羅江邊的翩然一躍,浪漫是荊軻在易水之濱的毅然離去,浪漫是辛棄疾贈陳同甫的一篇壯詞,浪漫是文天祥在伶仃洋的千年一嘆。浪漫可以從大處感獲,也能夠從細微處體會。
古人的浪漫,沒有如今的香檳咖啡,也沒有鋼琴吉他,更沒有迷迭香的花語,他們有的也只是一輪明月,月下一壺溫酒,酒后一曲小令,他們任青鳥傳情,請梨花帶雨,他們的浪漫是見花使花,見石使石,自然里的所有物品都能玩出一番生活的浪漫情調,今人的眼睛里只剩下被無數次消費過的那丁點鋼筋水泥中的浪漫,浪漫成了招牌,一切都被攬進浪漫的大旗,現代人在不知不覺地消費著別人端上來的浪漫大餐,于是,浪漫就這樣被一撥撥的人視為模本了。和古人比,哪個更高一籌呢?
有時,在深夜翻著古人的瑣屑紀事,讀一讀古人的閑情逸賦,就想回到那個年代,親身體會一下那種情調。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幾千年的時光流逝而去,但浪漫的味道沒有變,依然是甜中帶醉,古人比我們浪漫,也許僅僅因為他們知道的少。科技日益發展,月球被地球人踩上腳印,已不是那個白免和嫦娥的小院了,是真實,讓我們的浪漫打了折扣。顧此就得失彼,我們不能一邊享用高科技高效率的便捷生活,一邊還暢想“剪剪輕風細細雨,悠然徜徉春色里”的古色浪漫。
有個流行詞叫生活美學,它會令你眼里有星辰大海,心里有萬丈紅塵。每一個熱愛生活的人,都知道美的力量,如梵高的靈魂在向日葵里閃閃發光,也如雪小禪說的那樣:“一日。二人。三餐。四季。相守。向內生長的力量,生動平凡的日常。”沒錯,就是這種微不足道的平常煙火卻自有意味,它開出芬芳的花朵,從中采摘一束插在光陰的瓶中,美在眼里,暖在心上。
人間有味是清歡,凡塵煙火熏陶出的是生活的那份本真與恬淡。讓我們在繁忙瑣事的焦慮中,在草木葳蕤,鳥鳴滿澗的時光里,慢下來,低下來,給大地、給萬物,一個深深的貼面禮。
袁成薦自《潮州日報》2020年4月26日小黑孩/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