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你去體檢

張春風

菊花今年七十八了，每天早起早睡，鍛煉身體，別人乍一看，還以為最多六十八。

這天清早，菊花閑來無事，一個人在門口溜達，這時村委會的廣播響了：“鄉親們，下面廣播一個通知……”菊花有些納悶：“咦，這大早上的，會有啥通知呢？”于是，屏氣凝神地聽起來。

“鄉親們注意啦，明天上午八點，年滿六十歲的老人帶上身份證，去鄉醫院參加免費體檢，過期不候，請互相轉達……”每年夏天，鄉里都會組織體檢，這是政府的一項惠民政策，深得民心?！芭叮魈焐衔绨它c，可別忘了……”菊花暗暗記在心上，一拐彎，進了隔壁鄰居家。

院子里，阿琴正忙著曬麥子，旁邊有個小孩在玩耍，是阿琴七歲的孫子，叫丁丁。菊花搭腔道：“喲，在忙呢？”阿琴抬起頭，笑瞇瞇地說：“是菊花嬸子呀，我婆婆在屋里呢，快進去坐吧！”

阿琴的婆婆叫秀蘭，今年八十五了，平日和菊花無話不談。人吶，還真不能差這幾歲，菊花身體倍兒棒，可秀蘭呢，病怏怏的，每天只能坐在輪椅里，所以，菊花有事沒事總去陪她說說話。

進了門，寒暄幾句后，菊花提醒道：“大姐呀，明天上午八點，鄉醫院有個免費體檢，專門針對咱老年人的，到時，記得讓阿琴帶你去，千萬別忘了！”秀蘭點了點頭：“好??！”

第二天，又是一個大晴天，菊花早早地起了床。收拾妥當，菊花抬眼看了看墻上的掛鐘：“呀，才七點！”離體檢的時間還早，于是，菊花又去了一趟隔壁。一進門，見阿琴正埋頭洗衣服呢。菊花朝里屋瞅了瞅，問：“阿琴，你婆婆起床沒？”阿琴抬起頭，表情有些不自然：“還……還沒呢！”

菊花是個熱心腸，就說：“待會兒，不是還要去鄉醫院體檢么？得讓你婆婆早點起床，收拾一下！”阿琴的手在搓衣板上停頓了一下，一聲沒吭，繼續洗著衣服。

菊花見她不搭腔，索性徑直走了進去，喊道：“大姐，趕緊起床啦！不然，體檢來不及了！”

屋里的光線有些昏暗，秀蘭背對著她躺在床上，也不應她。菊花皺了皺眉，走到床邊，輕輕拍了拍她，問：“大姐，你怎么了？”秀蘭并不回頭，低聲地說：“我……我有點不舒服，不想去了！”

菊花愣住了：“你不舒服？那就更要去了！你等著，我去喊阿琴！”這時，秀蘭轉過身，雙手緊緊拉住了菊花：“別……別去！”

菊花心里犯起了嘀咕：咦，今天婆媳倆怎么都怪怪的呢？這是咋了？

菊花正想著，聽見兒子在外面喊她：“媽，你在哪里呀？”于是，菊花便走了出來。

菊花兒子從轎車里探出腦袋說：“媽，別磨蹭了，咱早點去排隊，省得待會兒人多！”頓時，菊花眼睛一亮：“阿琴，讓你婆婆跟我一起坐車去體檢吧，省得你來回折騰！”

阿琴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謝謝嬸子，不、不麻煩了，待會兒，我自己會送她去的！”

菊花還想說話，兒子在車里摁了兩下喇叭，沒辦法，菊花只好上了車。一路上，菊花忍不住把剛才的經過說了一通。兒子責怪菊花，說她愛多管閑事，阿琴明擺著不想帶婆婆去體檢，婆婆是個聰明人，怕兒媳難堪，就故意說不去了。

這下，菊花更糊涂了：“為什么呀？這體檢又不要錢！”兒子說：“可是，一旦查出病來，不是要花錢么？如果不去體檢，就不知道自己有??！”

菊花急了：“那如果明明有病，給耽誤了呢？”兒子嘆了口氣：“那就自認倒霉吧！不過，阿琴平時對婆婆挺好的，怪只怪，他們家太窮了。她家男人在外地打零工，每年也掙不到多少錢，生不起病呀！”

這下，菊花聽明白了，原來是這樣！雖然兒子說得有道理，但是，她還是覺得阿琴這事做得不對，再怎么樣，也應該讓婆婆檢查一下身體呀，難道年紀大了就不用看病了？

不一會兒，車子就到了鄉醫院。兒子想陪菊花一起進去，菊花不樂意，說自己好手好腳的，再說了，鄉親們都自己去體檢，所以，菊花讓兒子在醫院門口等。

菊花一進門，就看見走廊里排了一條長長的隊，全是白發蒼蒼的鄉鄰，一邊聊天，一邊等著做B超。菊花心想，別扎堆排隊了，還是先去抽血吧。跑去一看，果然，抽血的人少多了。

二十分鐘后，菊花抽完了血，才去做B超。隊伍還是挺長，菊花剛排在后面，就聽身后有人說話：“大姐，你認識阿琴吧？”菊花回頭一看，是一個燙卷發的胖老太，六十多歲，慈眉善目的。菊花點了點頭：“認識，我們是鄰居，怎么，你也認識阿琴？”

胖老太說：“對呀！我倆在一個地方打過零工，給服裝廠剪線頭。今天，阿琴怎么沒來呀？”菊花鼻子里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她干嗎要來？”

胖老太說：“今年，阿琴也剛好滿六十了呀！”菊花愣了愣，真沒想到，阿琴也六十了。轉念一想，阿琴還真是會精打細算，為了不讓婆婆查出什么毛病，愣是自己也不來查身體，這叫損人不利己呀！正想著呢，胖老太朝走廊那頭指了指，欣喜地說：“瞧，阿琴來了！”

菊花抬眼一看，可不是么，秀蘭坐在輪椅上，阿琴推著她，旁邊跟著丁丁，正四處張望呢。菊花心說：嗯，還算你有良心，估計是被自己說得不好意思了，這才硬著頭皮帶婆婆來體檢的。

這時，阿琴也看見了她們，表情尷尬地走了過來。菊花不想搭理阿琴，轉身不說話。

不一會兒，菊花做完B超，上了一趟廁所，剛出門，迎面又碰到了那個胖老太。胖老太悄聲地說：“大姐，你說奇怪不？今天，阿琴只是陪她婆婆做體檢，自己也不查一查！”

菊花沒好氣地說：“她身強力壯，有什么可查的？”胖老太搖了搖頭：“可不是這樣！”說完，湊上來一陣耳語，菊花聽完呆住了。原來，前些天，阿琴在服裝廠干活，突然暈倒了，是幾個工友送她去了醫院，醫生檢查后說，阿琴有很嚴重的貧血，得按時檢查，否則會有危險。所以，胖老太以為，她今天一定會來檢查身體的。

菊花聽完，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明白了，其實，阿琴不是不愿帶婆婆來檢查身體，是因為自己也符合免費體檢的年齡，阿琴擔心，自己查出什么病來，不僅要花很多錢，還讓婆婆擔心。

菊花檢查完身體，走出了醫院，兒子趕緊扶她上了車，又說：“媽，剛才，我看見阿琴推著婆婆來了！咱們要不要等一等，順便捎她們回去？”菊花嘆了口氣：“走吧，讓阿琴自己推著婆婆回家吧，剛才，她不是這樣推著婆婆來的么？有些事，不說穿才好！”

第二天，菊花像往常一樣，又去阿琴家串門。在門口，她忽然聽見丁丁大聲地說：“奶奶，你快來呀，快一點！”菊花推開虛掩的大門，往院子里看。只見阿琴笑瞇瞇地坐在一棵大樹下，旁邊，丁丁拿著一個玩具聽診器，在有模有樣地給她檢查身體。丁丁說：“奶奶，你的心跳很正常，什么都正?！卑⑶倏粗《?，滿臉的幸福。

剎那間，菊花收回了腳步，轉身離開了。菊花覺得，還是不要打擾這樣的寧靜，就這樣，挺好！轉念一想，菊花又有些于心不忍———馬上國慶節了，到時阿琴的男人和兒子都會回來，得讓他們帶阿琴去做個體檢，因為，有阿琴在，這個家才完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