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保平



[編者按] 2018年9月28日凌晨4點56分,著名音樂人臧天朔因患肝癌在北京302醫(yī)院去世,終年54歲。臧天朔去世后,不僅在外界引起了很大的反響,在他的家庭和親人之間,也掀起了一場不為人知的令人痛心的戰(zhàn)火。
2020年4月,臧天朔的妹妹臧天雪接受了本刊獨家采訪,披露了臧天朔生命最后歷程的那段痛苦時光,兄妹兩人血濃于水的手足深情,以及他去世后,親人之間發(fā)生的一系列矛盾……
以下是臧天雪的自述。
“很不好,癌癥晚期!”我清晰地記著哥哥在2018年春節(jié)后對我說的這句話。
那是春節(jié)后正月底的一天下午,我正在自己的文化公司忙碌,忽然接到哥哥的電話,讓我趕緊去他工作室一趟。他的工作室在北京市朝陽區(qū)來廣營的一個四合院。當我趕過去時,發(fā)現(xiàn)他獨自一人沮喪地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他遞給我一張CT片子,對我說,醫(yī)院確診了,癌癥晚期,確切地說是肝癌晚期已轉移成了骨癌晚期。我一下子怔住了。我萬萬沒有想到,一向看上去身體健壯、精力充沛、正準備在音樂創(chuàng)作和音樂教學上再大干一番事業(yè)的哥哥,竟然會突患癌癥,而且是晚期!
我哥哥患有乙肝多年,但身體一直沒有什么大礙。春節(jié)后,他覺得自己有點腰疼,就去地壇醫(yī)院檢查。醫(yī)生幫他做完CT等一系列檢查后,神色凝重地說:“你的病有點嚴重,肝癌晚期轉移為骨癌……”并讓他回家做準備,趕緊來住院復檢并治療。回到工作室,我哥哥第一個給我打了電話。
那天見面時,哥哥給我說了幾件事:一是叮囑我把爸媽照顧好;二是叮囑我不要把這個噩訊告訴別人,尤其是媽媽;三是征求我的意見,他該怎么辦。我著急地說:“還能怎么辦?趕緊住院吧!”
三天后,哥哥住進了地壇醫(yī)院。在他住院那天早上,我去給他送早點,病房里又來了我哥哥的幾個朋友,大家坐在一起商量該怎么辦。有的建議開刀,有的不建議開刀,還有的讓他去國外治療。嫂子李梅也同意手術治療。我哥哥讓我表態(tài)。
在獲悉我哥的病情之后,我就咨詢過301醫(yī)院的一個專家朋友。聽了我哥哥的病情介紹,看了我發(fā)過去的病歷和片子,這位朋友建議說做手術已沒有意義了,不如用中醫(yī)保守治療。所以,當哥哥想聽我的意見時,我便直言,暫時不要開刀,先用中藥保守治療。哥哥生氣地說:“不讓醫(yī)院給我做手術,你是什么意思?”我只當他是鬧情緒,并未在意。
誰知第三天,等我再去醫(yī)院時,哥哥的病房已人去樓空。我大吃一驚,趕緊打哥哥的電話,但無論是電話還是微信,他都把我拉黑了。我和嫂子李梅聯(lián)系,她不接電話;再給陪伴在我哥哥身邊的助手馮統(tǒng)賓打電話,也打不通。
等我再次見到哥哥的時候,已經是2018年的7月下旬。那天我突然接到了一直聯(lián)系不上的李梅的電話,讓我去一趟北京武警總醫(yī)院。原來,哥哥竟瞞著我遠赴長沙,在當?shù)匾患颐駹I醫(yī)院做了肝癌手術。
一番折騰后,眼看哥的病情越來越重,長沙那家醫(yī)院才讓他回京治療。跟隨他去長沙做手術的兩個好友,把他送回北京武警總醫(yī)院治療。但沒住兩天,武警總醫(yī)院也不敢再繼續(xù)治療了。沒辦法的情況下,李梅給我打電話,問我能否聯(lián)系醫(yī)院收治我哥。
聽一直陪伴哥哥的助手馮統(tǒng)賓說,我哥去長沙的時候,是坐著飛機去的。去的時候,能吃能喝能走路,回來的時候,卻躺在病床上失去了行動能力,形容枯槁,病入膏肓。見到李梅后,她告訴我:“你哥情況不好。”我責問李梅:“為什么人這樣了你才給我打電話?”李梅低頭不語。
我顧不得生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幫哥哥聯(lián)系到北京302醫(yī)院肝病科住院。很快,哥哥住進了302醫(yī)院。在他被推進病房的時候,我看了他一眼。這還是我那個外表憨厚卻敏感自尊的哥哥嗎?180多斤的壯漢,現(xiàn)在竟變成了一個看上去只有八九十斤的病危患者!我糊涂的哥哥啊,在生命的最后時光,他竟然屏蔽了親情,把我拉黑,還稀里糊涂地跑到外地的醫(yī)院治病,直到自己被“折騰”得生不如死。這一切,都讓我難以接受。
哥哥臧天朔比我大四歲,我父母早在20世紀80年代就因感情不和離異。我母親叫張繼誠,今年78歲,是北京人;父親叫臧蘊賢,今年84歲,是大連人,祖籍保定。我媽媽是一名中學英語教師,我爸爸是中央民族歌舞團的一名獨唱演員。母親發(fā)現(xiàn)哥哥有音樂天賦,是在哥哥上小學的時候。正巧我爸爸所在的單位要處理一批鋼琴,母親咬牙花了200多元錢,給我哥買了一架二手鋼琴,這筆錢幾乎花去了父母一年的工資。
買來鋼琴后,哥哥非常喜歡。父母還特意給他請了中央歌劇院的老師教他學習樂理知識和鋼琴指法。22歲那年,哥哥以一曲《朋友》走紅,從此家喻戶曉。
哥哥對我從小一直很關愛。如果去其他城市或者國外演出,他總是不忘給我買件衣服,買雙皮鞋。但他脾氣不好,還容易輕信別人。這一次,他把我拉黑,是怕我阻止他做手術。沒想到,病急亂投醫(yī),結果竟成這樣。肝病患者容易生氣,剛回來那幾天,怕和哥哥見面說話再惹他生氣,我每天去看他時,就搬個小板凳坐在病房門口陪著他,只是等他睡著后才進去看看他。看到他瘦骨嶙峋的樣子,我心如刀絞。
幾天后,我走進了病房,坐在他的病床前,未語淚先流。他也假裝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只說了一句:“你怎么來了?沒告訴老太太吧?”我安慰他說:“哥,你好好養(yǎng)病,要聽醫(yī)生的話,該吃飯吃飯,該治療治療,你一定還能站起來重返舞臺的。”在302醫(yī)院住院一段時間后,哥哥可能對自己的病已絕望,他開始絕食并拒絕治療,也不見任何人。
2018年8月8日,是我媽媽的生日。我哥哥很孝順,每年我媽媽的生日、中秋節(jié)、春節(jié),他不管工作多忙,哪怕人在外地,也必定要趕回北京看望母親。這一次,躺在病床上的哥哥卻未能陪母親過生日。媽媽問我:“你哥哥怎么這么長時間沒來了?也沒打電話。”我只好隨便找了個理由敷衍了過去。
9月24日,是中秋節(jié)。中秋節(jié)前,醫(yī)生告訴我,我哥已出現(xiàn)了肝腹水、感染、發(fā)燒等諸多癥狀,醫(yī)院準備要下病危通知書了。中秋節(jié)前兩天,他被醫(yī)院救護車送回家過節(jié),我也回家陪伴媽媽過節(jié)。我哥哥在他家里和妻子、兒女過了最后一個中秋節(jié),節(jié)后第二天回到醫(yī)院。幾天后,他就病情惡化。9月27日晚上,醫(yī)生讓我趕緊來醫(yī)院。我知道大事不好,就馬上趕到302醫(yī)院。見我來了,我哥還和我說了幾句話,我又看到了像小時候那樣,哥哥眼里對我的那種關心和疼愛的目光。他問我老太太最近身體好不好,叮囑我平時一定要把母親的身體照顧好,還問我剛上小學的女兒小乖聽話不……
不到一個小時,哥哥就陷入昏迷中。這時,哥哥最要好的朋友梁天、劉金山也趕來看他,和他告別。半個多小時后,他們心情沉重地離開了。我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一邊在心里做著思想斗爭,要不要通知我父母來和兒子告別,但我又怕父母年齡大了受不了刺激,最終還是沒有告訴他們;一邊給閨蜜打電話,讓閨蜜幫著買壽衣,前來幫我處理哥哥的后事。
2018年9月28日凌晨4點多,哥哥即將走完他最后的生命歷程。雖然口不能言,但昏迷中的他可能心里還是清楚的。最后時刻,我守在哥哥身邊,對他說:“哥,你向著光亮的地方走,不要怕……”
哥哥去世了,我的腦子里一團亂麻。顧不得悲傷,我和閨蜜等幾個朋友在病房里手忙腳亂地為他處理后事,忙著幫他擦洗身子、穿壽衣。等我忙完了,這才發(fā)現(xiàn),嫂子不見了。原來,嫂子忙著下樓開死亡證明等手續(xù)了。我沒有想到,之后,我們不僅形同陌路,而且還很快對簿公堂!
哥哥去世那天晚上,我忙到天亮才回家。一夜未眠的我,叫來鄰居劉桂香等,一起對老母親說了哥哥去世的事情。媽媽責備我說:“閨女,這么大的事,你不該一直瞞著媽,媽挺得住……”
哥哥的后事都是由嫂子李梅和哥哥的生前好友梁天等人張羅安排。哥哥的靈堂和告別儀式安排在北京市東郊殯儀館,具體時間是2018年10月2日上午10點。那天早上,我和母親早早就來到東郊殯儀館。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母親的悲痛心情可想而知,她撫棺哽咽著說:“兒子,你踏實地去吧!我知道你希望媽好,媽有你妹妹照顧,你不用擔心……”
告別儀式當天,有很多哥哥的生前好友和歌迷從四面八方趕來,殯儀館聚集了兩三千人,馬未都、葛優(yōu)、劉金山、崔健、楊立新、王為念、尹相杰等哥哥生前的諸多好友都來為他送行。老藝術家王奎榮在醫(yī)院住院,還特意讓兒子攙扶著來為哥哥送行。
來到殯儀館后,母親一直在人群中尋找李梅和兩個孩子的身影,還問幫忙張羅哥哥后事的朋友:“李梅和孩子呢?”朋友說:“在房車里休息呢,一會兒就來了。”
久等不見兒媳,母親是個好面子的人,在哥哥的眾多朋友面前,如坐針氈。前來送別的人越聚越多,我怕母親上火,又擔心她在哥哥遺體火化的時候情緒激動身體出問題,勸說她先回家休息。
李梅比我哥小8歲,是北京人,他們于21年前結的婚。李梅婚后很少來我們家。哥哥和李梅育有一兒一女,女兒今年20歲,兒子今年也14歲了。
哥哥遺體火化后,我和劉金山大哥等哥哥生前好友,在殯儀館為他燒紙。“臧爺,您走好!”哥哥這一生,雖然不完美,但對朋友有求必應,而我和媽媽,卻幾乎從沒沾他什么光,甚至還為他付出很多。隨著劉金山大哥在“發(fā)送”哥哥的靈魂上路時一聲沙啞的喊聲,我也悲愴跪地,哭著說:“哥哥,你上路吧……”
2018年11月12日,哥哥的骨灰安放儀式在保定易縣華龍皇家陵園舉行。骨灰入土時,聞訊趕來的我為哥哥上了一炷香,默默祈禱:“哥,你累了,安息吧,我會照顧好媽媽,你放心吧……”
猝不及防的是,哥哥去世沒多久,我們就遭遇了一場官司。親情也被鞭打得傷痕累累!
那天,母親家里來了兩個不速之客,來人是銀行的業(yè)務代表。因哥哥生前用母親住的房子做抵押貸款,哥哥去世后,銀行要求還貸。因為房產證上寫的是哥哥和李梅的名字,來人說找不到李梅,讓母親提供李梅的聯(lián)系方式。2019年5月下旬,母親又收到了李梅“要房子”的析產起訴狀和法院傳票。
哥哥在2017年將我媽住的那套房子做抵押,向銀行貸款460萬,投資由他擔任總導演的“多倫諾爾·我有戲·國際草原音樂季”。但因天氣等原因,賠了800多萬,哥哥因此背上了沉重的債務負擔,還拖累了老母親。
我知道,母親住的這套房子的房產證確實是我哥哥和李梅的名字,但房子的首付和部分貸款是我母親付的。當年因為母親年齡太大無法貸款,這才讓兒子出面貸款。房款早已還完,房子一直也是母親住著,已經住了十幾年了。沒想到,哥哥尸骨未寒,房子的問題就起了糾紛。母親的內心五味雜陳。母親凄然地說:“有什么事情,李梅應該直接來找我談,為什么她不和我當面來說?”
哥哥生前身后的這段時間,是我最無助的一段時光,朋友陳清云醫(yī)生、閨蜜高鳳茹和愛人段學軍、朋友韓笑等,積極幫我聯(lián)系醫(yī)院,在醫(yī)院幫忙處理哥哥的后事。哥哥生前的好友鄧少銀一直陪哥哥在長沙住院。還有幫著操持哥哥后事的眾多好友、歌迷、街坊等,這些朋友的情誼讓我沒齒難忘。
筆者給李梅發(fā)短信,就糾紛提出采訪愿望,未能得到李梅的回應。但通過李梅發(fā)給臧天朔生前好友的短信,似乎看到她對這件事的態(tài)度:我很焦慮,身體現(xiàn)在也不好,我也解決不了這些問題,也實在不懂,所以通過朋友,找了一個律師來幫助處理這些事務……
[后記] 據(jù)悉,李梅起訴后,北京東城區(qū)法院在開庭審理此案時曾為雙方做了調解,但因為當事雙方意見不同,都認為房屋產權歸自己所有,調解沒有達成一致意見。北京市乾貞律師事務所徐澤宇律師認為,母親和嫂子,一個是老年喪子,一個是中年喪夫,其實都是不幸的人,也都是臧天朔最親的親人。他建議原被告雙方本著親情珍貴的公序良俗,能夠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妥善解決臧天朔去世后遺留的債務、財產糾紛,爭取讓老人能老有所依、老有所養(yǎng),一家人相親相愛,才是對在天之靈最好的告慰。
編輯/戴志軍